【戏剧笔记·《六里庄的艳俗生活》】
《良辰美景》的前半部,和《轻舟已过》的草履虫那段,应该是最出彩的,因为里面看到作者对节奏放任而恣肆的地方,恣肆就来源于密度的疏朗。
看《六里庄的艳俗生活》之前,我为了补课,听了全部16期的“六里庄人民广播电台”。因为我想认识每个村民,为了到时候他们换了马甲我也认得。
广播电台是针孔摄像机,是追鸡撵狗的生活常态。艳俗生活是锃亮镁光灯,是赶鸭子上架的隆重登场。收录的内容却恰好是相反:“广播电台”收录的是他们浓墨重彩夸张笑着的戏;“艳俗生活”的正剧中,却是他们卸妆的摸样,神采飞扬的眼角嘴角还没洗干净,就被灯光逮住,想就着戏服戏妆笑着演下去,却难以阻止妆容慢慢融化,露出本相,到了最后一幕,村民们素颜毕露,端得惨淡。他们对时代既不能苟同,却斗争失败,只有第三条路可走,那就是自我放逐。越是流亡者,越是对往事萦怀不能自已。
好话就按下不表了,所有评论的前提,都是“这绝对是个牛逼的东西”。
“秦时明月”的时候,我就开始感叹活儿真细啊。到了“长安市上”,我有点小遗憾———觉得活儿太细也是个问题。当然最后的“轻舟已过”,还是让人觉得———活儿细还是靠谱的。我忘记我有没有说过我对林语堂essay的感觉,我说像是针织品。文章简直不像笔迹滑动出来的,而像是用针尖似的笔头一点点“夺夺夺”出来的。有些话的确看得人怵然一愣,有些话却像是煞不出针脚的匠气作业。可能“六里庄”语言作业的密集讲究,对锤炼的过于坚持,也有点这个问题。干货太多,看的时候觉得兜不住。
《良辰美景》的前半部,和《轻舟已过》的草履虫那段,应该是最出彩的,因为里面看到作者对节奏放任而恣肆的地方,恣肆就来源于密度的疏朗。———不过我对相声没什么研究,大多还是从戏剧角度评价,所以说得可能也不对,而且干货太干的毛病我也很严重,所以更没发言权。
但丁“地狱篇”里有个假先知,脑袋始终扭向后方,鼻涕眼泪吐沫星子都流在肩胛骨里。
杨温柔就是典型,兴致盎然六亲不认地走了许多许多路,一夜间却成了这副落枕的歪脖子摸样,往后看知往事漫漫不可追,却不愿意扭正了头,正视未知的光明的充满希望的前路,不再期待不知道进化成什么模样的明天。
其他村民们对统治者,对生活,对梦想,既不具备效忠的才能,也没有强装效忠的虚荣心,他们都是注定失败的失败,没什么好埋怨的。只有王坏水儿不一样,他应该夹杂在密匝的长安居民里,向金色晨光下辉煌而伟大的长安城跪拜,他不应该混在六里庄的人群中,活在搭错车的宿命里。
王坏水儿是村里唯一的神经病,是众人皆醒他还醉着的笑话,但他恰恰最正常,是来自现实的坐标系,他最像静静看着六里庄的我们、出了六里庄还要坐地铁10号线倒1号线回长安城上班的你们、从来没进过六里庄,因为忙着维持膜拜姿势的他们。
整出剧泪点很多,我唯一哭的,是《长安市上》刘美丽爸爸的故事。
他用兰花指捏着大刀,他的儿子羞于让同学看到他,他被砍下的沾满黄土的头,这些场景画面感太强咯,刘美丽讲得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开始以为自己是被吓哭的,后来发觉,他生得寒碜、死得荒诞的命运,是真让我伤筋动骨———相比丧失了相信爱的能力,丧失了耍流氓的热情这些浓浓淡淡的茫然若失,我想我更喜欢重口味的忧伤。
□蒋方舟(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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