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直言村上春树没意思 林少华赞“不暧昧”

　　林少华著名文学翻译家学者亦从事文学创作现为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著有︽村上春树和他的作品︾︽落花之美︾︽乡　愁与良知︾︽为了灵魂的自由︾译有︽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等日本名家之作凡五十余种

　　林少华专栏

　　日本当代作家片山恭一来了。此君主要以《在世界中心呼唤爱》闻名。这部不长的长篇若干年前在日本卖了三百五十多万册，据说销量超过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单本销量———尽管我不太相信———而成为“日本有史以来最畅销的小说”。同名电影亦创票房纪录。以致“世界中”在日本一度成为人所共知的书名。

　　说起来，或许真是我“手气好”，翻译什么，什么走俏。翻译《挪威的森林》，《挪》持续热销；翻译《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爱》风行一时。可能因为这个关系，邀请片山访华的日本国际交流基金北京日本文化中心特意把我请去北京，为片山题为《纯爱文学的可能性———日本人的生死观》的讲演做点评。讲演晚间六点半开始，我因为要为一家电视台录制节目，讲演快开始时才赶到日本文化中心和他见面。

　　51岁的片山当即站起来和我握手寒暄。他个头偏高，面庞偏瘦，五官因此显得甚是分明。似乎不是五官长在脸上，而是脸依附于五官。表情介于哲学家与人事科长之间，反正不像小说家，更没有曾经跻身于日本文学界十大纳税人之列的春风得意或闪亮登场的风采，用句流行语，不够“阳光”。他告诉我是从韩国来的，在韩国十天，天天下雨。难怪，我想。

　　中国人还是关心文学热爱文化的。会场不仅坐满了人，还站满了人，门口都围满了人。讲演完了，开始互动。最前排一个“阳光”女孩霍地站起来发问：片山先生，您曾在世界中心呼唤爱，而中国现在是世界中心，而北京是世界中心的中心，那么你在这个中心想呼唤什么呢？或者说感觉如何？片山先生显然不善于讨女孩儿欢心———和他的同胞村上不同———他十分认真地回答：看了北京的高楼大厦，但高楼大厦我看惯了；看了北京的故宫，但感觉上故宫离我太远了。倒是小胡同里的民居，那里的普通市民的生活场景和气息让我感兴趣，或许那里才是中心……

　　会后夜宴，正巧我和他坐在一起。我知道，日本当代作家中至少有两个人读过马克思、恩格斯。一位是村上，村上说他15岁的时候就用零花钱买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全集》中的好几本，就连“难懂”的《资本论》也读得津津有味。另一位就是片山，学士论文写的是马克思，硕士论文写的是恩格斯，连影响过马克思的黑格尔也读了。而此刻片山就在我身边，这岂非再好不过的“共同语言”？我一问，他痛痛快快承认了。于是我傻乎乎地说咱俩意识形态底子相同啊，这让我觉得和你距离非常近。他随即话锋轻轻一转：“其实我是从审视角度看的。我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并不一样，后来的列宁主义、斯大林主义更同恩格斯有关。”无须说，这点我完全没有想到。

　　完全没有想到的还有一点，就是关于村上春树。我原以为这两人都看过马克思，创作又都受美国当代文学影响———片山明确表示在文体上深受海明威的影响———而且两人的小说都有哲学思辨色彩，都喜欢叩问生与死或生命的终极意义，遂以为他认同村上文学。也是因为借着酒意，我略一迟疑，问起他对村上文学的看法。他说《舞！舞！舞！》之前的村上小说他都看了，觉得还不错。可是从《海边的卡夫卡》开始就“没有意思了”。我问没有意思是否因为写作技巧有问题。他说技巧没问题，莫如说技巧越来越巧了，问题一是他为“国际化”砍掉了许多东西，二是不知他在作品中想表达什么。“林先生在点评中引用他去年《高墙与鸡蛋》演说中关于灵魂与体制的表达———村上说得诚然很漂亮，而他在作品中实际表达的东西却好像是另一回事，不一致。”我问，那么您在总体上不欣赏村上文学？“不欣赏，没有意思！”他斩钉截铁。

　　第二天来青岛，第三天上午我和他“联袂”签售《在世界中心呼唤爱》，一小时就签售了三百多本。签售前有记者问及村上春树。他说当初读《挪威的森林》时也曾为男女主角的故事怦然心动。“村上的作品是二十多年前出版的，至今仍被追捧；我这部作品是十年前发表的，我希望它也有那样的生命力。”这回他没提村上其他作品，没说“没有意思”。

　　那么，在片山看来村上的小说到底有没有意思呢？大概，有的有意思，有的没有意思。有无意思姑且不论，至少有一点片山是不暧昧的：他明知我翻译了那么多村上，却在我面前直言村上“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