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理群是北京大学资深教授,上世纪80年代以来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之一,他对20世纪中国思想、文学和社会的研究,特别是对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历史与精神的考察,对20世纪经验的总结和反思,受到了海内外的高度重视。《我的精神自传》是他做知识分子研究的一个阶段性成果。他以自己为研究对象,对70年代末至今中国文化界所面临的问题进行了全面的梳理和反思。他以鲁迅为自己的精神资源,持续进行着自己的社会批判,并表达着自己的现实关怀。
★文/《小康》特约记者 张弘
将苦难转化成精神资源
张弘:《我的精神自传》中,你强调要将苦难转化成一种精神资源,这应该是很多知识分子的愿望,但是对于经历者来说要有较强的反思能力,而相当一批人未必具有。
钱理群:这个问题有几个层面。首先,存不存在苦难?这是一个问题。我们首先要拒绝遗忘,历史是有光明的,但是也有黑暗和苦难,现在的问题是,黑暗和苦难被遮蔽了,所以我们要谈。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是,记忆本来有一个特点,叫做避重就轻。大部分人都不爱回忆苦难,爱回忆美好的东西。这是人之常情。我们总不能让大家总是沉浸在痛苦的回忆当中——那既不现实,也没有必要。但是,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是不同的。他有责任,否则历史就会被遗忘了。如果历史被遗忘有两个层面的问题。首先,历史的经验教训不能吸取,历史有可能重演。另外,在每一个苦难发生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在当时就出来反抗。他们是中国真正的脊梁,是真正的民族希望所在。所以,我们讲苦难,不完全是一个消极的概念。
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传承历史的优秀遗产,这个使命应当由知识分子来承担。我们不能总停留在义愤、控诉和痛苦当中,而应该把它提炼出来,升华成我所说的精神资源。我要讲的这段历史,现在的年轻人未必有兴趣。但是,人们总有一天会回到这个历史上来。不要等到后人需要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有给他们留下来。那我们就对不起后人——这是我写《我的精神自传》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个书也是给现在愿意思考中国问题的年轻人看的。因为在很大程度上,我们那一代所面对的问题,诸如知识分子主体性问题,知识分子和民众的关系问题,自然人性论与个人主义问题等等,在今天仍然是现在的年轻人所要面对的问题。每个问题我都没有给出完整、完美的答案。而是把自己思考遇到的困惑以及没有解决的问题如实地说出来,希望和年轻一代一起来讨论、思考。
最大的是国民精神问题
张弘:你在书中说,鲁迅、王瑶这样的知识分子有自己的理想,但不是策略家,无法提出可操作性的方案。在思想家和实践家之间,你似乎更看重前者,为什么?
钱理群:我是讲,不同的知识分子有不同的选择。总体来说,中国知识分子和中国这块土地,以及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应该有一种血肉联系。这种联系的方式可以不一样。第一种层面,他是理论家,把现实生活中提出的问题上升为一种形而上的理论。这种工作在我看来是知识分子的第一职责。他的任务是给社会提供一种新的理念,价值理想。从表面看,这种理论和现实没有关系。比如康德,他的哲学看来与现实生活没多大关系,但是实际上它有一种更深刻的联系。但是,在我看来中国现在基本上没有这样一个人。第二种层面,他有自己的理想,他用这种理想来批判现实,他的主要职责就是批判,他是批判者,比如鲁迅。这两个层面的,我们都称为思想家,一个是创造者,一个是批判者。第三个层面的是实践家,他们将思想、理论转化为实践,在政治、文化、经济等方面发挥作用。第四个层面的,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学院里的学者,所谓“关起门来做学问”的人。他的任务是积淀,传播、传递知识。这四个层面的知识分子承担的功能是不一样的,思想家要讲彻底,实践家要讲妥协。每个人都应该有我所称的“边界意识”。你要明白,自己的意义在哪里,局限在哪里。
张弘:你认为自己属于那种层面?
钱理群:我通常扮演两个角色。有时我是从思想者的角度,那我的思想很彻底,在别人看来可能很激进,因为我是强调自己的理想,不考虑实践的。但是,有时我也参与实践。
这个问题鲁迅过去也讲过。学术要讲“冷”的,行动是要讲“热”的。我现在最大的矛盾是,我非常迷恋从容、安详的学者状态,我愿意做一个学者,学者是要关起门来做学问的,但是一介入现实就成为一个公众人物。而公众人物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除了时间和精力之外,你处在很多目光关注之下,谁都可以议论你,批评你。我解决矛盾的办法就是脚踩两只船,不断变换重心。我这种个人选择,有很多矛盾,也有很多缺陷。
中学生可以读懂鲁迅
张弘:鲁迅在你的精神资源里面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你怎么看待其他的精神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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