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著名作家约翰·厄普代克于美国当地时间1月27日去世，享年76岁。这位生前获奖无数的多产作家，最具代表性的著作是他耗费30年完成的《兔子四部曲》。

　　与厄普代克谈话的时候发现：他对自己的腰围和选择字眼一样紧张。他不是那种不修边幅的作家，尽管随意和散漫是很多文字工作者的本性，好像这样能显得更“出世”一些，但厄普代克对生活的讲究体现在对自己外形的关注上，他从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留下让人发笑的样子。

　　“美食放在我身上是浪费”

　　克瑙夫出版社将总部设在一家著名餐馆旁边是多么明智啊，正因为这种远见，厄普代克只要走几步路就能从出版社到著名的Lutece餐厅。

　　这天，出版社职员们目送这位令他们骄傲的作家前往位于50号大街的Lutece餐厅，那种混杂着尊敬和爱惜的心情全然体现在这种地点安排上，并不仅仅是希望作家能享用美食，更重要的是希望他能有一个宁静让人神怡的闲谈地方，谈论人生、食物、写作、宗教。

　　在克瑙夫出版社工作过一段时间的老编辑们都喜欢Lutece餐厅，好像出版社和它孕育出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这不仅是工作上的便利，更因为餐厅的氛围在感觉上完全符合著名作家的喜好。采访厄普代克的《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哈勃曼回忆说：“侍应生上咖啡的时候，厄普代克特别要求去咖啡因的咖啡，之后他压低身子对我说：在这里我总是觉得不安，因为感觉这样的美食放在我身上是种浪费。”

　　在家里，通常厄普代克用一杯果汁和一个三文治解决午餐，他住在占地11英亩的比弗利农场，距离波士顿仅25公里。他说：“不用说也知道，作家的生活是一种类似隐居的日子，因为在家里工作，很容易就染上不停吃零食的坏毛病，很多时候自己偷懒感觉需要小憩，那时放纵自己享受一片燕麦饼干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所以我总是在午餐的时候尽量少吃，空出肚子给饼干。”

　　当这位美国文坛的伟人还是个小孩子时，他就住在一个名叫“Reading”的小镇上，这难道不是一种奇妙的巧合吗？从那个时候开始，美食和文学就是童年中相互交融不可分离的元素，他回忆说：“小的时候花生酱是我的挚爱，通常我读书的时候会坐在家里的老沙发上，我为自己做一个有花生酱和葡萄干的三文治，在读约翰·狄克森卡尔的作品或者其他犯罪推理小说的时候最适合吃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我度过无数个愉快的下午。”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时间飞逝，在作家笔下似乎尤其快，厄普代克说：“不是开玩笑的，当你已经年逾花甲的时候，你吃的任何东西都会让你看上去显得苍老。”

　　当吃东西已经从享受变成维持生命之必须，我就不难理解为何在Lutece这样的美食天堂，厄普代克能非常克制：一碗南瓜汤之后他吃了一点鲈鱼，蔬菜是菠菜，主食是一点点面包，而甜点他是完全不碰的。

　　厄普代克是那种随时都要保持最佳状态应对镜头的人，他又高又瘦，有一头标志性的白发，因为双颊稍微有点下陷，所以鼻子看上去尤其突出，多亏他坚持在跑步机上度过不少时间，综合健康状态很不错，我仅发现他的右手背上有一块创可贴。是被割伤的吗？厄普代克解释说是因为刚刚动过手术，医生在那里切除了一些小块肿瘤。

　　这听上去有点令人担心，不过厄普代克对此并不在意，他说：“我身上有很多皮肤癌肿瘤，还有牛皮癣。尽管很令人困扰，但是我很小时候起就有牛皮癣，唯一能治愈的办法就是经常晒太阳。不幸的是，晒太阳的结果是牛皮癣控制住了，却增加了很多皮肤癌细胞。

　　讨厌游戏人生的荒唐

　　但并不是所有评论家都对他有过高的评价。厄普代克从一开始就学会了忍受各种“打击”，从第一本小说发表起，他的作品就经常受到严厉挑剔、甚至是批评。1959年Knopf 出版社出版的《贫民院集市》并没有引起轰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书评家的冷落，直到兔子系列的发表，厄普代克才逐渐成为一流作家。厄普代克自己都承认：“如果没有兔子系列，我会是个没有太大名气的作家。”

　　如果遇到不太友好的书评呢？厄普代克耸耸肩：“你能怎样？书评很多时候决定于评论家晚餐吃的是什么或者是其他非理性的因素，所以我写书评的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缓和受到恶评时被伤害的自尊心。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公正的评论。”

　　厄普代克一举成名的时代，小说、电影对公共价值观的塑造能力正越来越显著，电影院的屏幕和灯光对社会的影响力往往不亚于教堂。“电影院和教堂在很多小的城镇往往是比邻存在，我小的时候还没有电视，当时我靠给电影公司发送广告获得免费电影票，那个时代的好莱坞电影从某个角度说是非常虔诚的，通常有强烈的道德观并能对观众施加即时影响，罪恶根据其严重程度进行相应的惩罚，美德最终会以幸福的结局作为回报，从很多角度说，电影携带的道德力量和宗教差不多。”厄普代克说。

　　那个时代电影的影响力是如此强大，在1940年他还是个十多岁少年的时候，曾经梦想自己未来能成为迪斯尼公司的动画创作者。那是一个和如今的小屏幕时代天差地别的时代，厄普代克说：“我不喜欢电视剧，电视剧里总有很多肮脏角色，比如吸毒者、酗酒者。这些人能以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作为赌注，都有种游戏人生的荒唐。”

　　同样改变的是出版界，现在出版界的游戏规则是主动推销。以前书不用推销也能销售很好，这是厄普代克习惯的时代和方式，但是现在作家在出版著作之后必须花好几个星期巡回推销。厄普代克说：“如果我足够有个性，我会对这些推销之旅说不，但是很多人告诉我这样不行，其中包括出版界的名人，还有匿名者。”

　　克瑙夫出版社考虑到厄普代克的感受，采取的推销模式通常是让大作家到大学校园里演讲如何写作，但即使这样还是让厄普代克为难。

　　“我并不是一个好老师，因为我的本意并不是鼓励那些年轻作家，让他们冷静、沉默是我的最高宗旨，就好像老演员永远不想提携年轻演员一样，因为担心新人有一天会掩盖自己的光芒。”

　　那么作为作家，他的光芒何在？当厄普代克小口喝咖啡，餐馆其他客人经过的时候自然要一本正经地朝他看一眼，尽管这里坐着的是一个文学巨匠，但显然他并没有被认出来。作家的光芒肯定应该是在字里行间，难怪对周围人“视而不见”他丝毫不介怀，“这是好事，不是吗？一个作家要有能力混进社会，做一个近距离观察者，因此在明星的图腾柱上，作家的地位往往是最低的，想想难免让人伤心。”他并不是真的伤心，这是肯定的，因为厄普代克已经成为出色的观察者。

　　咖啡之后，厄普代克说自己相信基督教：“我真的非常幸运，如果没有宗教，我将不再是我，也不会有值得感恩的今天。”

作者：CLYDE HABERMAN

　　对话

　　总有很多事情让我莫名快乐

　　文| Charles McGrath 编译|潍

　　Q： 你在兔子系列第四集《兔子歇了》里让“兔子”死了，为什么后来又回来呢？

　　A：嗯，我的确曾经想将一切都结束，但是又时常有“一切尚未结束”的感觉，当时结束系列的一个原因是我不能肯定自己在未来10年还能健在，同时我也觉得如果让兔子一直活着、持续冒险，会让它雷同于某些喜剧明星。但我又时常为最后结局“不清爽”烦恼，因为我没有交代清楚在最后两集里他追逐的女人是否就是他的女儿。所以当那个我所担心的10年进入第9年，而我依旧活着，我就想或许不是一本小说，而是一个小短篇能保证在不破坏我和读者之间的约定以及我和自己的约定的前提下，交代我心里渴望的答案。当然这是一篇没有了兔子的“兔子系列”，在创作的时候我怀念“兔子”独有的活力和倔强，但是随着深入我越来越快乐，总有很多事情让我莫名快乐。

　　Q：整个系列中的地理状况经常被详细描述，你如何能记得这么详细准确的地形呢？

　　A：应该说整个地理上的感觉来自我的家乡，你知道我从小就是个乡下孩子，所以对我来说“Reading”已经是个大城市，是充满魅力和神秘的地方。

　　Q：系列中有很多小的细节不断重复，例如小说里反复出现的一块绿色玻璃的镇纸，里面有个气泡，一开始 “兔子”想用它做凶器敲到别人脑袋上，但是后来它变成一个纯粹的装饰品。

　　A：我知道那块玻璃，它在后来最主要的用途是个隐喻。有些女性读者抗议我描述的“兔子”想用这块玻璃砸在詹妮丝 (小说角色)头上的冲动，指责这是典型的“厄普代克式”暴力。这块玻璃暗示着和宇宙相关的东西，一个卵形的物体里有气泡存在，想知道这气泡是如何进去的？就好像求问自我、灵魂是如何进入身体的？

　　Q：你说自己没有了兔子的活力，但是他虽然不存在了却好像无所不在，他的孩子或许将成为比父亲更好的人，但是依然欠缺些什么。

　　A：欠缺一种自大的、动物性的能量。别忘了“兔子”首先是个追寻者，他最好的性格部分在于尽管自身有很多局限，却对一切事物永远保持兴趣和热情。他对转瞬消失的事情有兴趣，对新的和经常变化的事情有兴趣，尤其是对善变的女人有兴趣，相比之下他的儿子是个更沉静、更有同情心的人。

　　Q：他比之前要好很多。

　　A：没错，他以前有很多性格上的重大缺陷，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幻想，一个人有这样一个随心所欲、不顾后果、英俊高大的父亲，会有什么性格上的压抑？我经常想象兔子没有完全离去，而是像一个鬼魂般的存在，冥冥中指引两个孩子走向重逢和幸福。这或许过于虚幻，甚至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是我相信有这种超自然能力存在，每个人都有无特征的能量和欲念，并跟随这种欲念行事，作为作家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一个小角色，很可能就是书中的几个名字，也可能有明星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