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团圆》:雪藏33年欲毁重生——中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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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爱玲《小团圆》:雪藏33年欲毁重生
2009年04月20日 14:34 来源:北京晚报 发表评论  【字体:↑大 ↓小

  雪藏33年欲毁重生

  陈子善(张爱玲研究专家)

  编者按:

  一本30年前的遗作出版,掀起海峡两岸及港澳地区阅读狂潮。

  内地首印30万册抢订一空,有的地方甚至每两分钟售出一本。

  此书最大的卖点是张爱玲曾说“《小团圆》要毁掉”,出版是不是背叛了张?专家吵啊吵啊、媒体炒啊炒啊。

  张爱玲从未为自己出版过传记,这本书的面世,几乎令现有所有张爱玲传以至于电影《滚滚红尘》、电视剧《她从海上来》都要丢进垃圾桶。而研究论文几乎可以全部重写。因为她拿出了一本与过往写法完全不同的小说,抖落了世人所不知的秘密。例如很多书中说,张爱玲在胡兰成之后再没有爱过别人,姑姑是个老处女,同辈女作家中最欣赏苏青。这些说法已是明日黄花。她跟电影导演曾经爱过,彼此之间“仿佛找回初恋的感觉”;在纽约为第二任丈夫赖雅打过胎;姑姑早就和家族中的一个子弟有过关系,还跟张爱玲母亲的情人有过一段情。苏青与胡兰成也不是朋友这么简单。更不用说,张爱玲和胡兰成的故事,八卦起来也是精彩的笔墨官司。

  张爱玲的生平及小说中的情节,已成为消费时代经典的谈资。

  出版《小团圆》是否违背张的遗愿

  宋以朗

  (张爱玲文学遗产执行人)

  到1992年,张爱玲写信给我爸爸妈妈,信里面有她的遗作正本文件。很简单的两点,第一点是死后将我所有拥有的东西给宋淇跟邝文美;第二点是有关火葬的事。

  通常认为《小团圆》要销毁是因为那封遗嘱的信有两页,有一段是这样说的:

  “还有钱剩下的话,我想用在我的作品上,例如请高手译。没出版的出版,如关于林彪的一篇英文的,虽然早已明日黄花。《小团圆》小说要销毁。这些我没细想,过天再说了。”

  这封信不是遗嘱,不是法律文件,是众多书信里面其中一封的其中一句。

  如果张爱玲真的要销毁《小团圆》小说,她会写:见此信请立刻销毁《小团圆》稿件,再回信确认。但她没有。

  细想什么?过天再说什么? 他们没有再讨论《小团圆》,宋没有销毁手稿,而张也没有追问,因为三人都是身体健康不佳。

  现在他们三个人都过世了,张爱玲遗产归我宋以朗与我姐姐宋元琳。

  《小团圆》应该怎么办?1.销毁2.出版3. 搁置。后果?销毁:挨骂,出版:挨骂,搁置:不挨骂(“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我已经60岁了,没有后代,我姐姐的孩子根本不懂中文。我不想再把难题交给后人,所以不能再搁置。

  要不要销毁呢?我看了几个指令:

  1976年3月14日:请邮寄给美国《世界日报》与台湾皇冠出版。

  1992年2月25日:(《小团圆》小说要销毁。)这些我没细想,过天再说了。

  1993年10月7日:《小团圆》一定要尽早写完,不会再对读者食言。

  1994年:张爱玲作品15:《小团圆》。

  我个人的最大问题是,我不知道哪一个是最重要的。如果我没有指令的话,我可以帮张爱玲想有什么问题。

  要不要销毁?可以“细想”什么?

  1. 媒体会炒作——媒体永远在炒作。

  2. 读者看不懂——总会有些读者看不懂。

  3. 台湾政治因素——大陆台湾政治都在变化。

  4.对位入座会伤害他人——张爱玲以前的作品呢?

  5. 《小团圆》写得不好——从来没有承认《小团圆》写得不好。

  6. 《小团圆》没有写完,或修改完——1976年已指令出版,也没有修改版留下。

  7. 会破坏张爱玲之前美好的形象——张爱玲自己的故事不应该由胡兰成下定义(如《她从海上来》)。

  8. 不想其后打搅你们俩(或琳琳朗朗)——一早已经发生了!

  《小团圆》是一个构思了二十多年的小说。一份六百多页的手稿。当年没出版是因为“无赖人”胡兰成在台湾及台湾政治环境特殊。这些问题在今天已不再存在。

  作家在世,经营的可能只是市场;作家去世,就要照料她的历史。

  我决定出版1976年的原稿,不做任何删改。

  为什么要写《小团圆》

  整整三十三年前,当宋淇在《私语张爱玲》一文中首次向世人透露张爱玲正在创作《小团圆》时,他大概不会想到这部“充满了震惊”(张爱玲语)的小说在三十三年后还会引起这么大的争议。

  张爱玲为什么要写《小团圆》?这是个十分复杂的问题,绝非一些论者所断言的是为了回应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那么简单。笔者五年前就写过一篇《从〈小团圆〉到〈同学少年都不贱〉》,试图对此进行解答。但那时《小团圆》是否存世还是个谜,不免隔靴搔痒。现在《小团圆》终于问世,不妨再略作探讨。

  对张爱玲而言,1955年秋远涉重洋前往美国,是她文学生涯的一个分界线。当时的张爱玲雄心勃勃,打算趁英文版《秧歌》在美国好评如潮的大好机会,以自己的英文创作在美国打开局面,扬名立万。然而,她到美国后创作的几部英文小说,我们现已知道的如《粉泪》、如《北地胭脂》,都未得到美国出版商青睐(《北地胭脂》迟至1967年才在英国出版,而改成中文的《怨女》已提前一年在香港《星岛晚报》连载了),她的计划大大受挫。因此,十年以后,为了谋生,她才会先后到迈阿密大学、剑桥瑞克利夫研究院和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任职,同时她调整了她的创作策略,开始重返中文文坛,把写作重点转回到中文创作上来。

  张爱玲这次重返,非同小可。一方面她完成了学术著作《红楼梦魇》,完成了方言小说《海上花列传》的国语译本,另一方面也迎来了她小说创作的第二个高潮。她的第一个创作高潮是众所周知的上世纪四十年代《传奇》时期。在笔者看来,这第二个高潮与第一个高潮相比并不逊色,《色,戒》、《浮花浪蕊》、《相见欢》和《同学少年都不贱》等等都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而《小团圆》就是其中最具分量的代表。明乎此,我们对《小团圆》的价值和意义或会有新的认识,正如笔者在五年前所说的:“《小团圆》是张爱玲后期最重要的一部力作。”

  到底要还什么债

  张爱玲写《小团圆》,不能说与《今生今世》毫无关联。假定胡兰成不写《今生今世》,《小团圆》能否诞生,更确切地说《小团圆》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文本,还是个未知数。1958年12月,《今生今世》上册在日本出版,次年9月又在日本推出下册。胡兰成在此书《自序》中表示:“《今生今世》是爱玲取的书名”,他在全书最后一章“瀛海三浅”的最后一节“闲愁记”中又说:“我写成了《今生今世》,巴巴结结地想要告知爱玲”,还在全书最后的“附记”中点明《今生今世》“文体即用散文纪实,亦是依照爱玲说的”。胡兰成再三标榜的是,《今生今世》与张爱玲的因果关系,言外之意,从书名到内容,没有张爱玲“鼓励”之“因”,就没有《今生今世》这个“果”。

  有必要指出的是,无论《自序》,还是“瀛海三浅”的最后一节“闲愁记”,《今生今世》(2003年9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初版)均未印出,所以,内地读者至今不知道胡兰成这番“精彩”的表白。姑且不论胡兰成的说法是真是假,张爱玲读了《今生今世》一定不会高兴,这从胡兰成在“瀛海三浅”最后一节“闲愁记”中所引用的张爱玲1958年12月27日给他的信就可猜到大半。正因为胡兰成的“自说自话”有可能导致读者误以为《今生今世》完全是“纪实”,所以张爱玲才会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也即自传体小说的形式来书写她的这段“爱情故事”。当然,她在1976年1月25日致宋淇的信中也已着重说明:《小团圆》“不是打笔墨官司的白皮书,里面对胡兰成的憎笑也没像后来那样”。

  从《小团圆》中已可清楚地得知,张爱玲写盛九莉与邵之雍的“爱情故事”其实只占了全书不到一半的篇幅,整部小说更用力的是在写盛九莉的家族、盛九莉的家庭和盛九莉的母亲。也就在张爱玲开始重返中文写作的1971年6月,她在接受“张学”学者水晶访谈时,明确表态:“我现在写东西,完全是还债——还我欠下自己的债,因为从前自己曾经许下心愿。我这个人是非常Stnbborn(顽强)的(引自水晶《蝉——夜访张爱玲》)。”这段话或可看做更全面地理解《小团圆》的一把钥匙。

  张爱玲到底要还什么债?除了她的爱情,更让她念兹在兹的应是她与母亲的紧张关系。在《小团圆》之前,张爱玲对自己的情感经历只字不提,倒在《私语》中写过母亲。《私语》是散文,是“纪实”的,写母亲就很有节制。几乎在创作《小团圆》的同时,1976年3月,张爱玲在香港出版了散文、小说集《张看》,她在此书《自序》中再次提到姨祖母、母亲和母亲的家庭,夏志清读了《自序》后就写信建议她写“祖父母与母亲的事”,以至于她在1976年3月9日致夏志清信中回答:“你定做的那篇小说就是《小团圆》,而且长达十八万字(!)。”同年4月4日致宋淇信中对此又有进一步说明。所以,她书写母亲和自己的家庭绝非心血来潮,而是考虑日久的,她早晚要把自己对母亲的爱恨交织完整地写出来。正如她自己1975年11月6日致宋淇的信中所揭橥的:“《小团圆》是写过去的事”,“是我一直要写的”,贯穿《小团圆》始终的正是张爱玲对自己与母亲关系的文学书写!

  写母亲、写姑姑、写父亲、写弟弟……总而言之,“蹉跎暮容色,煊赫旧家声”(《小团圆》女主人公盛九莉祖母的集句),写自己那个显赫而已破败的家族、旧式而又复杂的家庭的冲动,在张爱玲脑海里是如此根深蒂固。她在《小团圆》里写到自己的祖父母时,用了一段典型张爱玲式的语言:

  她爱他们。他们不干涉她,只静静地躺在她血液里,在她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这段话张爱玲自己一定很满意,后来在图文集《对照记》里稍加扩充和调整后,又重复了一次,只不过换了第一人称的视角:

  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我爱他们。

  由此一端,也足见张爱玲对书写自己家族的迷恋。

  其实,《小团圆》中所写的种种感情,包括盛九莉的亲情、爱情和友情,无不千疮百孔,每一种都遭到幽暗幻灭的结局。这部狠到极点、冷到极点的长篇小说,之所以取名《小团圆》,也有深意在矣。中国悠长的文学传统中,“大团圆”屡见不鲜,谁不希冀“大团圆”的皆大欢喜?然而,张爱玲所推崇的《红楼梦》恰恰颠覆了这种传统,《小团圆》也要颠覆这种传统。

  据宋淇在《私语张爱玲》中回忆,张爱玲欣赏他从上海带到香港的一本牙牌签书。她把《秧歌》英文本书稿投寄美国出版商后,宋淇夫妇借助此书为她求卦吉凶,竟得到“东西相对两团圆”之句,不正可以理解为中、英文本《秧歌》先后出版吗?后来,张爱玲创作短篇小说《五四遗事》,副题也正是“罗美涛三美团圆”。到了《小团圆》里,张爱玲写到九莉怀疑邵之雍亡命时与小康、巧玉的暧昧关系,却设问“等有一天他能出头露面了,等他回来三美团圆?”紧接着又对邵之雍仍不断写下“百般譬解”的长信给九莉作出了“按照三美团圆的公式,这是必需的”解释。邵之雍做着“三美团圆”的美梦,而九莉终于受不了:“唯一的感觉是一条路走到了尽头,一件事情结束了。” 《小团圆》就这样与“大团圆”正相反对,完全颠覆了“大团圆”。

  《小团圆》作为一部别开生面的自传体小说、一部别开生面的情感小说和一部别开生面的心理小说,内容是如此丰富、如此复杂、如此吊诡,读者完全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入。从社会学的视角,或会看到小说中所写的“万转千回”不仅是爱情更是金钱;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应能读出小说中一个青年女性心理和生理成长成熟的曲折历程;从神话原型的视角,自会注意到小说中展示的伊利克特情结——恋父仇母情结;从“影射小说”的视角,又会对小说中许多主要与次要人物进行索引和考证等等。一言以蔽之,《小团圆》里不但有盛九莉和作者张爱玲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还会加入第三种声音:读者的声音。小说中的许多空白、许多跳跃,需要读者自己去填补、去想象。有一千位读者,就会有一千部《小团圆》!

  还有另一个版本的《小团圆》?

  我们现在读到的《小团圆》是张爱玲1976年3月完成的第二稿,她在1976年3月14日致宋淇信中的解释值得注意:《小团圆》“是采用那篇奇长的《易经》(这是张爱玲的英文小说The Book of Change 的中文书名,她生前无法出版,书稿幸存,相信不久的将来也会问世)一小部分——《私语张爱玲》中也提到,没举出书名——加上爱情故事——本来没有。”第二稿的《小团圆》为宋淇劝阻,在当时未能公之于世。到了三十三年后的今天终于解除“雪藏”,付梓刊行,却受到是否真的出自张爱玲之手的质疑。然而,只要看到长达614页的《小团圆》手稿,谁都不能怀疑《小团圆》的真伪。

  张爱玲尽管在1992年3月12日致宋淇信中说过“《小团圆》小说要销毁”,但她后来“细想”之后,显然改变主意,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仍在考虑修改而不是考虑销毁《小团圆》。除了宋以朗先生在《〈小团圆〉前言》中已经引述的之外,笔者至少还可找到如下的证据:

  皇冠主持人平鑫涛在《永恒的停格——结缘张爱玲》中回忆,张爱玲在1993年12月10日的信中提到:“《小团圆》明年初绝对没有,等写得有点眉目了会提早来信告知,不过您不能拿它当桩事,内容同《对照记》而较深入,有些读者会视为炒冷饭……”次年9月11日,张爱玲在致台湾《联合报》副刊编辑苏伟贞的信中又说:“信中提到联副皇冠合刊《小团圆》事,请转告痖弦先生(《联合报》副刊主编——笔者注),以后《小团圆》当然仍照宋淇教授原来的安排,在联副皇冠同时刊出……不过《小团圆》与《对》是同类性质的散文,内容也一样,只较深入,希望不使痖弦先生失望。”到了1994年10月5日,张爱玲在致庄信正的信中再次表示:“我正在写的《小团圆》内容同《对照记》,不过较深入。”这时离张爱玲谢世已经只有十一个月了。不妨这样设想,如果再给张爱玲两三年时间,也许她真的会完成新的《小团圆》。

  之所以说新的《小团圆》,因为张爱玲在致平鑫涛、苏伟贞和庄信正的信中反复强调这一稿《小团圆》内容与《对照记》相同而“较深入”,更重要的是,这新的《小团圆》是“散文”而不是小说!这个信息是如此清晰,如此确切无误。那么,这新的《小团圆》可能是改写,也可能是重写。不管是改写还是重写,也应该像《对照记》一样,是用第一人称写成的吧。也许不久的将来,这新的《小团圆》哪怕只是残存的手稿经过整理,也有可能与我们见面?看来长篇小说《小团圆》虽已问世,《小团圆》的故事仍在继续。

【编辑:张中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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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实施高温补贴政策已有年头了,但是多地标准已数年未涨,高温津贴落实遭遇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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