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读阿西莫夫的著作是“文革”过后不久。当时想为自己的一篇科普讲稿寻找新的启发。记得我的讲题是“太阳的一生”,想要借重的是他的一部名著中的一章———《宇宙》,作于1972年,译成中文约七八万字。这是我自己的专业,但是还是和许多读者一样,被引领到了一个新奇的天文园地。他那通透的说理和明洁的语言,都令我感受到了初赏阿西莫夫风格的欣喜。
对比起来,我的讲稿更像是一篇课堂讲义的“通俗本”,省掉所有的数学,改成对话语言,还精心设计了能够吸引注意力的插图……这就好像是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好,摆设好,把听众作为客人请进来,然后细数家珍……而阿西莫夫则不是,好像是带了客人从远方过来(自天而降?!),浏览了一路风光,然后从容地登堂入室,挥洒自如……
此后我便成为阿西莫夫的忠实读者,虽然读到的只限于中译本中的一部分,只是他一生近500部著作的百分之几,但是对我来说,阿西莫夫的话题已经是“提起来就说不尽”了。首先是,他作品题材之广几乎涵盖了当代科学的全方位。而其渊博、通透、明洁,贯注到每个学科的点和面,功力到处,足见其“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底蕴。我朋友中不乏“阿西莫夫迷”,每谈至此,常觉得阿西莫夫的大部头著作无疑是20世纪最珍贵的一份大众科学遗产。为使我们、特别是我们的青少年一代能够及时享此读书之乐,有计划地一步步选译应当是当务之举。这本《宇宙秘密———阿西莫夫谈科学》里的篇章是阿西莫夫自选的,现在由译坛健将译出来面世,可谓是非常有预见性地响应了许多有心人的期盼。
当然,大家都会意识到今日科学进展的速度。科普著述普遍面临着时效的挑战。阿西莫夫的著作也不例外。拿《宇宙》这篇文章来说,写作时的前沿事例早已为时间所筛选,而今日前沿上炫人眼目的,近的从彗木相撞的情景,远的到宇宙暗能量,都不是当年的天文学者想象所能及的。
然而,从历史或从发展的角度看,不应为此而损害了原著的价值。因为无论是“史实”还是“史鉴”,都是对于“今”来说的。怀着“历史感”的作者筛出史实、磨出史鉴,是为了阐释当时科学前沿上的现象,阐释和探讨当时的发展,他无意、也不可能计较到二三十年后的现象或发展。而从那时到二三十年后的今日,新的史实的筛选和新的史鉴的磨砺,正是当年作者所期望于他的读者、特别是其中的科普后继者的。所以,我们常希望阿西莫夫的著作得以再版时,篇幅中能加上一节“后记”,以便后继者挑起这个责任。这样做并无损于阿西莫夫原著的价值,就像历代那么多史书的传世并无损于司马迁的大手笔。
当然,不是所有科普作者都具有“历史感”,而阿西莫夫的“历史感”贯穿在他的风格之中,如此浓郁和鲜明,使人在他的著作中能感到人文关怀的温暖和脉搏。这也是我对他深感心折之处。而这种效应在他的随笔中更为分明,这本阿西莫夫自选的力作应属典型。
阿西莫夫的话题是说不尽的,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里寥寥数行,谨以表达对译者的敬意,并略申平素感受,就教于读者。
王绶琯
(作者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原北京天文台台长。《宇宙秘密———阿西莫夫谈科学》,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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