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近几年,全世界关注的北京798艺术区风波不断,先是金融危机导致画廊关门,然后是艺术家与798管委会矛盾升级,大批艺术家倒戈搬走。

　　8月,首届798双年展开幕,下周六即将结束,半个月以来的纷争、喧嚣已经让这场今年全国最受瞩目的当代艺术双年展,变成一场闹剧式的过场。

　　“范跑跑”有没有资格成为艺术家?为何大批艺术家最终撤离798双年展?为何媒体只关心被娱乐化的“范跑跑”,对双年展隆重推出的一些严肃课题如“公民社会”缺乏关注……等等问题一触即发。

　　看似一场闹剧,实则深藏问题,例如,当代艺术的生态体制,媒体对艺术的泛娱乐化报道,以及现实比艺术更精彩时当代艺术自身的匮乏,等问题开始浮出水面。本报记者采访了798双年展的纷争双方,以及独立参展艺术家、评论家,希望引发深思。

　　◎缘起　“范跑跑”作品流产　798双年展民间立场丧失?

　　8月15日,首届798双年展在北京开幕,“范跑跑”将亮相的消息,在京城媒体炸开了锅。

　　人头攒动中,“范跑跑”(范美忠)出现在798双年展展厅外的空地上,身旁站着行为艺术单元的策展人王军,王军突然掏出一张纸宣布:798双年展已经成为一个半官方性质的展览,虽然它的资金来自于民间,但已失去了原有的独立性,行为艺术单元集体退出本届798双年展。

　　原本在王军的策划中,“范跑跑”将在798双年展行为艺术单元出现,台下摆放100张课桌,他在台上讲课,然后王军将通过各种方式模拟一个突发的大地震场面,在“范跑跑”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在艺术现场考验范跑跑可能发生的行为。

　　但,就在开幕式之前几天,王军接到通知,“范跑跑”、重庆钉子户吴萍不允许参加798双年展,所有行为艺术作品都要推迟进行。直到开幕式的前两天,王军还与朱其探讨事宜,开幕式当天两人分道扬镳,王军站在798双年展展厅广场外,向朱其“宣战”。

　　之后,王军带着他的行为艺术家们,走到798另一个区域的空地上,继续完成行为艺术单元的作品。

　　“范跑跑”的作品不得不进行了调整,他做了一个名为“教愚”的行为作品。在广场上讲了一堂历史课,但现场听众的口碑并不好,范美忠的课讲起来有些生涩,听起来像在背课文。

　　此后,一个蒙着黑布的人走到黑板后面,掏出一叠纸,上面用黑体字记录了一年来发生在中国的网络事件,“邓玉娇”、“兆山羡鬼”、“央视大火”、“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黑衣人将这些字纸盖上红色印章,一张张展示、撕碎。这个名为“阅后即焚”的作品博得阵阵叫好,几乎夺了范美忠的风头。

　　紧接着,798管委会的人到场了,走到黑衣人跟前,厉声阻止:“把绿化带都踩了,赶紧把碎纸给我捡起来!”

　　不远处,一个名为《一百大板》的行为艺术作品上演,行为艺术家脱掉裤子,让两个人用很粗的木棍打了100大板,现场有些血淋淋,有的观众看不下去了,后来,这名行为艺术家直接被担架抬走了。

　　在王军的带领下,大部分行为艺术作品在798双年展展区外的空地勉强完成了。“朱其被798管委会收买了,把‘范跑跑’等人拒之门外,出卖了整个双年展最初的民间立场”。

　　而朱其却觉得颇为委屈。“798管委会并没有说要赶走‘范跑跑’,我一开始就跟王军商量,打算让范美忠参加,只是担心他本身不是行为艺术家,不能承担行为艺术表演,所以建议用采访录像或者参与论坛的方式让他参与双年展。最后却被上升为了行为艺术是否被打压的问题,说我‘封杀’艺术,这是完全不成立的。”

　　◎僵持　艺术家纷纷撤展　798已不适合搞当代艺术?

　　除了“范跑跑”,798双年展行为艺术单元原定邀请的名单中还有“周老虎”周正龙,以及陈冠希,不过最后都未能成行。

　　“范跑跑”、重庆“最牛钉子户”吴萍被撤出798双年展,是某些人认为的炒作?撤出展览,就意味着民间立场的丧失?从南京赶来的参展艺术家郭海平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让社会外围介入当代艺术,本来是首届798双年展最吸引人的一个地方。“我在报纸上看到范跑跑说,他是来支持艺术家的,这句话让我很感动。”郭海平认为,“范跑跑”、“周老虎”和陈冠希都是社会上没有讨论完的问题,将他们引入798这块艺术的领地,本来应该对当代艺术家们是一种冲击。

　　邀请社会争议人物进入798双年展的想法,原本是朱其提出。“‘范跑跑’、钉子户吴萍,本来是中国社会转型时期,价值观和利益冲突的交汇点,如果他们能够参与,可以促进讨论一些问题。”

　　王军回忆说,最初与朱其达成的共识是,798由民间自筹资金举行,占用798的场地和名称,双年展选择了“流动的社群”为主题——关注中国主流社会之外人群的存在状态和精神状态,提出艺术要向现实学习。“可以说,798双年展‘社群’的主题与之前朱其对艾未未的一次访谈有关系。”

　　今年3月份,艾未未在一次访谈中提到,中国当代艺术家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不够,几乎没有什么贡献。5月份,针对这一问题,朱其与王军等人召开了一次专门的研讨会。“几个艺术评论家当场提出,中国的当代艺术应当向中国超现实的社会现状学习。当现实比艺术更精彩,艺术家该何为?”王军认为,这些讨论和声音最后决定,朱其把首届798双年展的话题定为“社群”——探讨当代艺术、社群与公民社会进程的关系。

　　然而,随着开幕式上朱其与王军的分道扬镳,有关“社群”主题的作品开始显得凌乱,有些撤展、有些被阻止展出。

　　“798不是一个可以自由表达艺术的地方了。”廖邦铭认为,798双年展就像是“试金石”,直接暴露出的问题是,798管委会可以自己决定哪一件艺术品能够展出,哪一件不能。“他们大多数不懂艺术,却对艺术品指手画脚,对于大多数艺术家来说,就像是一种侮辱。”

　　“由于798管委会颐指气使的态度,一部分艺术家开始撤出双年展,最后大部分装置艺术和行为艺术都撤走了,只剩下那些架上绘画或图片、雕塑,798双年展基本上散架了。”郭海平说。

　　◎反思　媒体娱乐艺术　当代艺术能严肃些吗?

　　798双年展开幕后的第八天,“腹背受敌”的艺术总监朱其,终于按耐不住,向全国各大媒体记者发了这样一条短信:“这次全世界的眼光都在关注798双年展,但关于双年展的公民社会主题、残障人艺术教育救助以及南美洲当代艺术,这些严肃的话题,一个字报道没有。至今媒体的报道都是关于‘范跑跑’和行为艺术风波的娱乐化报道,这不是一个走向崛起的国家的媒体形象。”

　　“范跑跑”、打一百大板的表演,等等极具噱头的行为艺术,成了媒体关于798双年展报道的关键词,究竟是当代艺术不够严肃?还是媒体将艺术娱乐化了?

　　“首届798双年展,跟北京双年展、广州三年展、上海双年展这些官方性质的双年展,本来应该有所差别,它不是关在官方美术馆里的封闭艺术展,而是一个放置于公共艺术空间的双年展,因此,邀请不同群体阶层的民众参与进来,应该是其核心精神所在。”郭海平说,王军邀请“范跑跑”,朱其将农民也请到798表演行为艺术,本身就是一种对国内双年展的突破。

　　“国内的大部分双年展还在学习国外,广州三年展的主题是‘与后殖民说再见’,上海双年展的主题是‘快城快客’。”郭海平认为,这些双年展的话题与公众距离遥远,显得晦涩生硬,798双年展的“社群”主题本来是一个很好的题目。

　　“今天的人们一提当代艺术就是洪水猛兽,就是被哄抬的市场价格,所以让外围的人能介入当代艺术,是有价值的探索。”郭海平说,邀请“范跑跑”,邀请重庆钉子户,本来不该演变成一场类似于恶搞的闹剧。

　　“我觉得798双年展的主题是好的,但选的作品粗糙,艺术家们大多是从社会现实中提取一些小的切片,缺少厚度,深刻性不够,将这些问题转化为艺术的能力也不强。”艺术评论家夏彦国认为,798双年展指涉的社会问题很多,比如民工、知识分子以及三陪女,但如何转化成成熟的艺术语言,大多数作品并不成功。

　　“有一个作品就是讽刺人们的精神空虚,搭了一个架子,让一个算命老先生坐在上面,人们可以爬上去算命,然后再走下来。”夏彦国说,这样的作品太直白了,艺术性不够。朱其却解答说:“我觉得,当代艺术的转型现在刚刚开始,宁愿选择一些语言粗糙,但精神真实的作品。”

　　唯有张建华的《农民工返乡》获得了较多好评,第一次邀请农民作为表演者参与到当代艺术的双年展中,用话剧+雕塑的夸张方式描摹了某些地方农民的晚年生活,舞台上邀请真实的安徽农民,与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扮演的三陪女,一起完成了一出戏剧。

　　◎专访——798双年展总策展人　朱其:798双年展已经被妖魔化了

　　记者:您觉得“范跑跑”的作品到底算不算艺术?

　　朱其:范跑跑该不该参加双年展?他有没有资格做艺术家?他是否利用798双年展炒作自己?798双年展这样做是否在鼓励一个利己主义者?从7月15日的双年展新闻发布会开始,媒体都在关注这个问题,范跑跑被再次推上了聚光灯下,网上出现了不少质疑和反对声浪。

　　作为双年展的总策展人,我并不认同范跑跑的价值观,但范跑跑能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和看法是值得欣赏的。我们很多人也许道德价值观比范跑跑高尚,但未必比他坦诚。我们的媒体能够公开讨论范跑跑的价值观,这本身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进步体现。范跑跑表达了一种利己主义,利己主义固然谈不上高尚,但也不是一种“错误”。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就是意味着允许利己主义的价值观存在。

　　我为什么考虑邀请钉子户吴萍、范跑跑这样的非艺术家,主要理由:一是当代艺术要向中国的现实学习。中国正在发生的现实变革及其创造力已经超出了艺术家的想象力和观念,充满戏剧性和超现实感,重庆钉子户的现场比当代艺术还更像一个原创艺术作品,范跑跑勇敢地自我表态要比很多艺术家活得真实。

　　但是我担心他本身不是行为艺术家,不能承担行为艺术表演,因此不建议他参展,但并没有打压他。

　　记者:很多艺术家质疑说,您把798艺术展交给798管委会这个半官方机构,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的“失贞”?

　　朱其:798双年展不是政府和企业办的双年展,我想强调它的社群意识和民间精神,并尽量减少国家主义、商业趣味对艺术的影响。我说798双年展独立,不是说它具有绝对的独立性。

　　从1996年开始,中国第一个双年展举办至今已经13年了,我是说,798双年展大体上比这13年来所有双年展在独立性上都进步。

　　798管委会给我们提供了3000多平方米的空间,用着人家的地方,怎能不由他们来主办?而且我们还打算向北京创意产业基金申请资金,让这个展览延续下去。完全独立办展览是不行的,有一个例子是,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办798双年展,完全不靠任何行政力量,但是只办了一届就办不下去了。

　　我认为,798双年展是被妖魔化了。媒体、民众对于“官方”这个词有种误解,认为官方一定是不对的,行为艺术一定是被打压的,这是一种误区。

　　记者:798双年展的混乱,是不是因为798本身的问题,有人认为,它是当代艺术的一个标志,但现在商业开发似乎让它最初所代表的先锋批判精神慢慢“变质”,变成一个商业化的时尚产业区。

　　朱其:798是先锋艺术的标志,这是媒体话语,它从来就不代表先锋艺术,最多只能说是另类文化。我认识最初进入798的一批人,一流的艺术家很少,基本上都是二三流的艺术家,后来慢慢有一些画廊进来,一流的艺术家都不会呆在798,大多在院校。可能在别人看来,798里的艺术家够前卫和先锋,但在艺术圈里,他们并不能代表最前卫、最先锋的那群。不太成功的在进了798后,因为有各路媒体报道,有些作品也能卖出高价,年收入上百万了。

　　商业化的画廊是中国当代艺术资金支持的主要来源。一线的艺术家才能得到国外一些基金会的资助,但大部分艺术家的资金都来源于画廊。而且,中国的画廊和国外的有所不同,不能完全说是商业化的。中国的画廊一方面卖画,一方面也做一些探索性的实验作品。比如说一个画廊做10个展览,可能七八个是商业的,另外两三个就是实验型的,完全不赚钱的。这在美国的画廊里是不可能实现的。现在对798实行旅游开发,有些旅游团进来,也开了一些餐厅之类的,但我觉得从目前的情况看,还不至于影响798整体的艺术氛围,现在这已经是一个常态。

　　798双年展确实暴露出一些问题,例如798的物业做得不是很好,只知道收钱,借用他的广告平台也要收钱,加上当地部门有时候过度敏感,造成艺术家和管委会的一些冲突。

　　记者:金融危机对当代艺术市场的冲击巨大,甚至有人用“崩盘”来形容,如今对当代艺术的指责很多,798双年展以“社群”为概念,是不是希望破除这些指责?

　　朱其:我曾多次批评当代艺术的“新犬儒主义”,主要是指“妖怪化”美学、剽窃照搬现成形象以及卡通、泼皮、不痛不痒的反讽。很多当代艺术家通过拼贴、摆怪动作、符号挪用成为当代艺术的标志特征,不管是底层社会、卡通还是革命主旋律题材,好像只要一用拼贴、摆怪动作、符号和模糊影像,都成为了“当代艺术”。就像一些四川画家画妖冶的美女,把腰画得特别细,这也是一种“妖怪化”。这种艺术跟中国社会是没有任何精神联系的。

　　这次以“社群”为主题,主要是表达一种独立的社会意识。未来10年,中国的社会自治、公民社会意识都会成为变革的潮流,而这次展览就是要将当代艺术和这种社会发展的进程联系起来。即使是一个画抽象画的人,他的自我经验也必然是和这个社会的发展息息相关的,因此这个主题具有价值上的“合法性”。我们主会场的很多作品都是表现非主流人群的一种生活和思想状态,比如《农民工返乡》,就描绘了底层人的生活状态和信仰缺失。

　　798双年展的部分作品

　　1、村民建立当代美术馆

　　曾活跃在北京的甘肃雕塑家靳勒,还有一重身份,就是村长。几年前,它回到出生的村子——石节子村,被意外选为村长,他带领村民们自己动手盖起了一个最为朴素的当代美术馆。2007年石节子村的村民去了卡塞尔,是艾未未给了靳勒这一个机会。紧接着赵半狄领着熊猫团,跟石节子村的村民搞了一个联欢晚会,让这个有着14户人家、64位村民、距离县城六公里的村庄被艺术的进入打破了平静。

　　作为此次主题展的受邀者,靳勒带了他的两件“作品”。其中一件是带村民去参观墓地的一个短片；另一件是“石节子村第三次会议”,让四位村民到现场讨论艺术,感受艺术,以及述说他们眼中的当代艺术,“这次讨论跟艺术教育有关。”靳勒解释,举行这些活动是想让村民和外界交流,把当代艺术的现状跟贫穷落后的山村结合起来,让当代艺术走进山村。

　　2、精残人士艺术教育救助计划

　　首届798双年展的主题为“社群”,曾经被忽略的残疾人此次走入了798艺术区。798双年展推出WABC精神残疾人士艺术培训计划,“W”指代工人(Worker),“ABC”除了其通常代表的初始教育、启蒙的含义外,主要是指其本初的培育和教养的意思。主要通过纪实影像作品、学员作品、图片资料进行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