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口开河何日了，名流笑料知多少。人生规划只认钱，有钱才算人生好。这一首打油诗，说的是日前武汉发生的一件小新闻。有“著名文学评论家”到高校演讲流行文化，批评喜儿当年的“人生规划”错了。他说:“现在大学生找工作这么难，嫁给‘黄世仁’，等手里有了钱，可以再自我奋斗，实现自己的理想，这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当年的白毛女也可以这样规划自己的人生，可她偏要和黄世仁对着干。”

　　老实说，当我刚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是很有些怀疑的。现在媒体上假新闻常见，会不会是张冠李戴、断章取义?从《长江日报》最早的报道看，似乎不像。现场有女大学生呼应说，如果黄世仁事业有成，家庭富裕，外表潇洒，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呢?年纪大点，也不要紧嘛。后来几天不少媒体发表文章，对此态度各异。有人欣慰，说今天的黄世仁早已不是恶棍;有人叹息，说金钱不应当成为衡量成功的标准;有人质疑，说这个话题不仅滑稽而且可怕。众说纷纭，却几乎都没有涉及所谓的“人生规划”。

　　人当然需要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人当然应该希望自己成功，而且应该为之付出认真的努力。所谓“人生规划”，不过是实现这种成功的一种计划，一种步骤，或者也可以说一种选择。拿阶级斗争时代创作的人物白毛女，来作为“人生规划”分析的典型，可能是“著名文学评论家”对这种人物比较熟悉的缘故。白毛女与黄世仁之间，由催租逼债演绎成为一曲人间悲剧，剔除其中深仇大恨的成分，仅仅从“人生规划”这个角度说，喜儿恐怕也决不会嫁给黄世仁。鲁迅说，贾府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道理何在，可以有各种解说;但这个事实，恐怕谁都难以改变。原因就是，婚姻也好，恋爱也罢，其实都是需要感情来做基础的。如果只是看中那个钱字，妓女卖淫，也就无可非议。既然需要感情作为基础，要白毛女心甘情愿嫁给黄世仁，与逼良为娼何异?这样的“人生规划”，请问价值何在?

　　作为“著名文学评论家”，提出的这种“人生规划”，其实早就在许多文学作品中出现过。《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到第六十九回，等于一部尤二姐传，“著名文学评论家”不会不熟悉。她的出嫁，符合“著名文学评论家”设计的“人生规划”。尤二姐生活的时代，女子根本没有工作机会，要改变命运，嫁人是一个出路。贾琏既不是黄世仁，而且家境富裕，人物风流，完全符合当今一些女性的择偶标准。尽管是做小老婆，但那时候男子三妻四妾，是被社会允许的。所以，尤二姐甘心去做贾琏的二奶，从“著名文学评论家”设计的“人生规划”看，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可是这种选择却把她送进了一个火坑。她的惨死，很值得后人总结。她妹妹尤三姐，曾经几次三番批评“姐姐糊涂”，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警句。人家不过是“花了几个臭钱”，自己就以为从此终身有靠，这不是“姐姐糊涂”吗?可惜，豪门做妾之际，她哪里听得进“姐姐糊涂”的诤言呢?换言之，羡慕权势，贪图享受，是人生一切悲剧的主因。“姐姐糊涂”者，正在于为一时荣华富贵所迷惑，而看不清楚这种享受之后由此必须付出的沉痛代价。《红楼梦》中不少女性同样有机会做妾，她们却不肯屈辱，乃至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不悔。她们不接受“著名文学评论家”设计的这种“人生规划”，甚至可以说是“偏要”与这种“人生规划”“对着干”，或许只是因为她们比今天的“著名文学评论家”更懂得一个人到底应该如何做人。

　　一个人的“人生规划”，首先必须建立在起码的人格尊严之上。那些替别人设计“人生规划”的专家学者，如果自己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人，那么，他所推销的“人生规划”，也就不免恰如尤三姐所评:“糊涂”。

　　金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