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衡:中国的学术水平或许在接近于中国男足——中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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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毅衡:中国的学术水平或许在接近于中国男足
2010年01月11日 11:07 来源:成都日报 发表评论  【字体:↑大 ↓小

  核心价值

  如果中国当代学人再不做原创性思考,只是在琢磨如何挤入“核心期刊”的话,我们的学术水平或许就在接近于中国男足——这是著名学者赵毅衡关于学术实用性和“无用”性的冷思考。

  核心人物

  赵毅衡,四川大学教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及符号学专业博士生导师,符号学与传播学研究中心主任。1943年出生于广西桂林,成长于上海。毕业于南京大学英文系,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师从莎学专家卞之琳,获文学理论硕士学位。20世纪80年代中期,获美国伯克利加州大学博士学位。1988年任职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终身资深讲席。作品《新批评文集》《诗神远游——中国如何改变了美国现代诗》《对岸的诱惑:中西文化交流史人物》等。编译的二卷本《美国现代诗选》深刻影响了当代中国诗界。

  对话

  应容许少数人做“无用”的思考

  坎坷经历中那段“心译”史

  记者(以下简称记):在有关你的数十篇报道里,你的人生经历几乎是一个空白点。能否为我们勾勒一下?

  赵毅衡(以下简称赵):我父母毕生从事财政工作,抗战之前随单位迁移到广西桂林,那里成为了我的出生地。抗战胜利后,我们一家回到了上海。我的小学、中学时代都在上海度过。上海的建筑、城市格局、西方人遗留下来的风俗习惯等,我印象深刻。实事求是地说,上海文化对我的影响非常大。记得我就读的中学叫复兴中学,就是现在的复旦大学附中。

  记:你的成长过程里,是如何建立起阅读习惯的?

  赵:1949年前后,百废待兴,读物乏善可陈。但上海毕竟是大都会,我和弟弟、妹妹还是从父母那里得到一些课余读物,古典小说、西方小说、连环图画等等,囫囵吞枣,大饱眼福。

  记:南京大学毕业后,为什么去了一个军垦农场?

  赵:上海人有一个顽固的习惯,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上海。我与其说是被分配到农场,不如说是受运动牵连“发配”而去的。1968年“文革”正如火如荼,我们这些英文系的毕业生处境可想而知。农场是军事化管理,哪有什么私人空间?200斤一包的米包,180斤的黄豆包,我也跟工人一样,扛着上跳板。

  记:含辛茹苦的岁月,对学者固然不利,对有些人而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经历,却十分宝贵。

  赵:有件事让我想到了道德的两面性。成天叫嚷“斗私批修”的环境,发现别人的“恶”成了革命的标志。人性被降低到最底部,什么“恶”都暴露出来了,“恶”反而成为了一个时代最大的符号。一个来自城市的女青年累得不行,手脚放开躺在一块木板上休息。火眼金睛的农场领导,在百米开外冲刺而来,高声训斥这不道德的举止。讽刺的是,农场领导晚上巡夜,伸手捏女青年的被子以示关心。这个领导人的标志性动作也是符号啊,哪知被女青年告到军区,成为了罪行。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符号学,后来发现,这的确是值得思考的符号学现象。

  记:后来好像还在偷学英语?

  赵:3年后我被发配到徐州郊区一所小煤矿当矿工,一干就是7年。平时学《毛选》,我就“心译”为英文,应该说每个字都咀嚼过。一个头头见我埋头于雄文,认为我在敷衍做面子,决定让我出丑,命令我当众背诵一页刚刚学习的文字,不料我背得一字不差,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记:你这段奇特的“心译”史,不但为你的英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让你获得了很多书本外的体悟。

  赵:是的。后来我成为卞之琳先生的研究生,以及到美国伯克利求学,“心译”雄文的过程让我受惠颇多。我在《礼教下延之后:中国文化批判诸问题》后记里记录了当时的感受:“1978年早春,我从黑咕隆咚的煤窑里爬出来,地面亮得睁不开眼,但也凉得叫人打战。十年的体力劳动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几十年来的文学方式和批评方式,所谓反映真相的现实主义,只是浅薄的自欺欺人主义。我贴近生活,贴得很近,我明白没有原生态的生活,一切取决于意义的组织方式。”

  记:我记得卞之琳有一首名诗叫《距离的组织》,就是将各种距离感组织在一起的意思。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思考里已经暗示了一种与大师殊途同归的认同迹象。

  赵:汉语写作中有两个最唯美的作家,一是诗人卞之琳,一是小说家张爱玲,艺术就是形式的组织,从形式探视文化。我正是在卞先生的建议下,把学术重点放在形式论研究方面,这构成了我毕生用力的方向。

  发展需要符号并制造符号

  记:你的不少文章涉及传统问题,你所说的“礼教下延”是什么意思?

  赵:宋明理学的社会实践首次在中国推动了俗文学的兴起,以及礼教下延。明初规定,表彰节妇孝子,只针对百姓,不给有功名的士子官吏家族,这意味着只有百姓才需要教化。这种政策造成了全民道德狂热。明清两代历史成为中国文化的衰败史,这至少是原因之一。所以,礼不下庶人时,君子彬彬有礼;庶人尽礼之际,君子以非礼骄人。当然,你试着也可以用这样的观点来看待如今的经济。

  记:你怎样看待目前的国学热?

  赵:大概隔几十年总要来一回。胡适、傅斯年就专门谈过三十年代的国学热。读过孔飞力的《叫魂》吗?如果宽泛一点,50年代的民歌运动也可以视作其组成部分。我只是说,这些尊崇儒术的热情与真正的学术无关。而且,我忙里偷闲喜欢听古典音乐,所以从来不注意电视里的这类语调铿锵的讲座。

  记:以前人们总是提倡勤俭节约,如今刺激消费已经成为热词,到底人们在消费什么?

  赵:如果你有了一台经济型轿车,但渴望换一台“宝马”,这其中的差异就是符号问题。因为“宝马”固然比经济型轿车好,但不至于好到它可以从公路上飞起来。如果你觉得自己实在需要贴牌,傍上名车,就说明你很需要一个大符号来填充。但倘若你开的是一辆“路虎”,它表达的意思就更加丰富:我并不比开“宝马”的人钱少,而且还是资深的户外运动家,情商、智商、财商都很高。“符号消费”就是用这种“天鹅绒拳套”击碎着都市人的自尊。这固然反映了符号附加值带来的群体焦虑症,其实也说明了一个经济规律,发展是需要符号的,发展就注定要制造符号。

  按照法国学者波德里亚的说法,一旦把商品当作表达意义和信息的符号来操纵和使用,它就属于“符号消费”。其领域包括了人们赖以生存的所有社会空间:身份、经济实力、权力、受尊重程度、趣味修养、人格特征和个性、价值观、信仰等等,这些就是人们得以同他人区别开的所有特征。

  成都的符号应是艺术之都

  记:你对成都印象如何?

  赵:2001年我第一次来成都之前,对这个城市知之甚少。我去过的国内外城市太多了,适应性已变得很强。出于川大的热情感召,我决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工作、生活。

  成都的确是宜居之城,我也庆幸自己的选择。趋同性问题依然是世界城市格局中难以破除的,我觉得,成都最缺的是地标性建筑。地标性建筑不同于贪高求大的标志性建筑,量上并不见得很大,它是城市设计的元素,是文化惯性思维的反映,是市民对某个区域的感觉达到的共识。要让外人一看能明白,这是“最成都”的。

  我的窗外就是锦江,这是一条历史之河,有些为它惋惜。锦江的缺陷在于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结合得不大好。成都是青藏高原的重要门户,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定位。把成都这座城市的气质放在中国的棋盘上看,它首先应该是一个艺术之都,这应该是它的符号。

  记:你喜欢成都的文化吗?

  赵:很喜欢。我有空也去宽窄巷子走走,去望江楼公园看竹子。我闲暇爱看川剧,剧作家徐棻改编的《死水微澜》我十分喜欢,这也是我看过的川剧里最好的一部。哦,对了,成都也是“选秀之都”啊,出了很多演艺人才,但好像本地连一家有影响的唱片公司都没有,我买了数百张CD,就没一张是成都出版的。这对一个文化大都市来说,多少有点遗憾。四川历来是人才辈出的地方,但川籍学人的著作一般都是在北京和江浙出版的,墙内开花墙外香,这些方面有待改善。

  实用性及“无用”的思考

  记:你几次谈到学术的实用性问题,你是如何思考的?

  赵:我也很困惑啊。我们每年要填各种表格,符号学、哲学这些学科,目前也被要求必须追求实用性了。我想,这一方面是老祖宗“学以致用”观念的作用,另外一方面也体现了经济格局追求的是立竿见影。而在西方哲学史上,是没有诸如“知行合一”一类说法的。如何来评价尼采、卡夫卡的“知”与“行”呢?如何评价爱因斯坦理论的实用性呢?所以这是一个伪问题。想想魏晋玄学,人们都在嘲笑它的空谈,但历史上真的多出几个“空谈”的朝代,也许中国的哲学、思想史就会是另外一番模样了。要敢于做“无用”的思考,也许才能成为哲学家。

  先秦的名学,以及玄奘带回来的唯识宗,也是传统文化,可惜宣传国学时却忽略了这些精华,所以它们无法流传下来。很让人惋惜的是,我们的学术背景早已是实用主义泛滥了。一方面是鹦鹉学舌,另一方面是奉实用性为圭臬,何来独立思想?我想,如果中国当代学人再不做原创性思考的话,只是在琢磨如何挤入“核心期刊”,我们的学术水平或许就在接近于中国男足。

  记:你目前正在做什么研究?

  赵:我告诉学生,治学必须要有独立的思想。我提出过“三个摆脱”:摆脱实用;摆脱当前那种实际运用的软实力;摆脱古人。回国后我试图在符号学领域打出一条自己的通道。我目前正在撰写《符号学理论》一书,已完成30多万字。等书写完,我真的要休息一下,比如,做点“无用”的思考……

  采访手记

  (2010年1月5日 成都)

  记者来到位于格林威治小区的赵毅衡先生的家,31层高楼拉远了书斋与嘈杂市井的距离。透过玻璃窗,赵毅衡望着雾气笼罩的都市以及晃动的车流,雾气就是蜀国的一种符号。他显得若有所思:“我们这一代学者,姑且可以称为1940年代学人,无论是治自然科学的还是人文科学的,好像真的快过去了!”

  见我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指了指环绕在身后的巨大书柜:“1940年代学人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机遇,加之时至中年,经历自然比青年多,而国外的一些新东西又比老学者知道得更多一点,于是,大家争着说,抢着写,拼命讲,学术市场火爆,有些像旧时成都青羊宫打擂台。但不同处在于,打擂台总有对手啊,那时的学术却是没有对手的,是对着空气比划,他们最高的著书标准是西方各种理论,这种向西方致敬的学说贩卖,国人不懂,洋人费解,只是一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语’,学界、读者无法判断对错,只好热烈鼓掌。我这里有些书,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我能感觉到赵先生的无奈,从他身上那种典型的江南才子温和气质里溢出。他似乎觉察到了自己蔓延的情绪,莞尔一笑:“我当时也未能免俗啊。”

  由于多年负笈欧美,赵先生家里没有茶,只有咖啡。一杯咖啡在手,时光就散漫了。我们谈到了符号学,这门学科与现实的距离,不亚于31层楼与大地的距离。但赵先生话锋一转:“我们就真真切切生活在符号之中。”

  是的,中国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充斥的国度。赵先生说,有一天偶然经过学校的女生宿舍,看见一个女生把衣服扔在门口,堆得像小山一样。看见自己吃惊的模样,一个学生对他说,老教授你不懂了,这些衣服都不是名牌,至多是仿名牌,所以别人不要了。“这里出现了几个元素:名牌、仿名牌、服装、女生。服装如今已经脱离了保暖、尊严的基本意义,成为一个高速增值的膨胀符号,构成了产生利润的美丽空间,这就是名牌符号营造的种种效应中的一种。我联想到布拉吉、列宁装、中山装、蓝蚂蚁制服、江青裙、解放鞋、两个兜、四个兜……这件事让我记忆犹新,后来几所大学请我演讲符号学,我的标题就是《为什么该女生打扮——文化符号学中标出性问题》。为什么文明的人类该女人打扮,而动物必是雄性打扮?为什么‘禹袒入裸国’?为什么你我都正常而不是疯人、坏人、愚人?为什么我们共同奔小康?为什么首都的方音最美?这些似乎互不相干的问题,实际上都是文化中的意义行为。这也是符号学研究的所在。”

  这时,斜照的阳光把书房铺出了一层罕见的橙红,把赵先生严肃的神情,连同桌子上的杯具,溶解于一泓咖啡的宽慰之中。对文化界来说,赵先生其实就是一个符号,而且极富辐射力。针对虹影近日刊发在《南方人物周刊》上的访谈,他读了,但不会评价一个字。他用笑声回答我:“我这个‘符号’就是我自己而已。我不会裂变为一些人觊觎的‘符号’。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本报记者 蒋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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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隶巴人的原贴:
我国实施高温补贴政策已有年头了,但是多地标准已数年未涨,高温津贴落实遭遇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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