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出难得的好戏，《洋麻将》上演后却乏人问津。商业娱乐剧目培养出的观众，最终会提高他们的欣赏品味，还是越来越远离那些真正的好戏？

　　香港话剧团的《洋麻将》在冬日阴雨霏霏的上海悄悄上演于上海大剧院的小剧场。说悄悄上演，其实在众多网站、博客上都有宣传。不仅如此，凡购买《暗恋桃花源》戏票的观众，可折价40 元，以80 元的价格购买《 洋麻将》 的戏票(因《暗恋桃花源》与《洋麻将》的制作人皆为袁鸿)。如此“迎客”的姿态，结果却换来仅三分之一的上座率，连黄牛都不屑倒票。相比隔壁人声鼎沸一票难求的《暗恋桃花源》，真觉得可惜与无奈。

　　可惜与无奈，是因为《洋麻将》确实是一出难得的好戏。原剧本由美国的唐纳德·科本创作，1978 年获普利策戏剧奖。1984 年由北京人艺复排，由于是之、朱琳担纲。此次由香港话剧团再度改编，李国威导演，历时8 个月的排练，两个演员，固定场景，朴实又震动人心的120 分钟。

　　作品讲述两个独居在养老院里的老人，看不惯其他老人行尸走肉般等死的状态，又在探访日之际无家人探望，而聚在一起打一种类似于麻将的扑克牌。在这看似打发时间的游戏过程里，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既互相感到需要和安慰，又因各自心底性格上的坚持而伤害对方。两位老人身上都有让人感到厌恶的东西。魏勒是个满嘴脏话、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可他却真没什么本事，所以他会被合伙人挤出公司，想要赢方西雅一局牌都很难；方西雅则是个报复心很重的女人，她对自己有很强的保护感，用她的强迫症不断地打击他人。在14 副牌的进程中，两位老人不断地因个性而互相摩擦，甚至打斗起来，到最后希望用伤害对方的方式来让自己得到安慰和支撑。

　　结果对方受到了沉重的伤害，自己却并没有得到丝毫的解脱，反而深陷更深的痛苦之中。在决定性的最后一副牌摊开的一刹那，魏勒用手杖猛击桌子发泄后，颓然无望地离开，勉强支撑他相信自己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崩塌；而方西雅也并没有得到她意料之中的得意，而为她以赢牌的方式惩罚了她唯一的朋友，并使魏勒永远离她而去而感到伤心，一如她自己的儿子不愿意再来看望她一样。为了让自己得到安慰而伤害对方，却让自己走向更深的痛苦，这是悖论之一。

　　对于两位老人而言，使他们与门外那些将死并等死的老人不同的，是他们始终不愿放弃自己性格上的坚持。这份坚持无论是否令人愉悦或厌恶，让他们即使一把年纪仍活得鲜活、有血有肉，像两个活人。但把他俩推向命运的悲剧的，也正是这份性格上的坚持，它不仅伤害到对方，甚至伤害了他俩自己一生。

　　最后魏勒神情黯淡地走出房间、走向其余那些老人的那一刻，我们可以想见他的未来已与他们无异，剩余的生命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成为了又一个等死的人。是性格上的坚持让我们存在，又是它让我们消亡，这是悖论之二。

　　同是袁鸿所制作的作品，大陆版的《暗恋桃花源》更像是一部娱乐文化的消费品，但恰恰是这样的商品成为了都市人的明珠，而《洋麻将》这样的佳作却无人问津。对于袁鸿用《暗恋桃花源》挣来的资金来支持像《洋麻将》这样不好卖的作品进入学校、市场、社区的方式，我深感佩服。原先不可能以赔钱的方式走入公众视野的作品，现在可以成行。但演出的过程同时又是个培养戏剧观众的过程，类似《暗恋桃花源》这样的作品究竟能培养出怎样的观众？其中有多少观众会因观看了《暗恋桃花源》而开始留意起《洋麻将》这样的戏？似乎前者的越来越畅销，意味着关注后者的潜在观众越来越稀缺。这是悖论之三。

　　《洋麻将》排练历时8 个多月，对于只有两个演员的作品而言，在我个人的记忆中是绝无仅有的(其次是孙小杭的《晚间新闻报道》，排练6 个月，同样是两个演员的作品)。如此费时费力的创作，在现在这个快餐消费的时代恐怕是行不通的。如果没有袁鸿甘愿赔钱的心态，如果没有《暗恋桃花源》在隔壁大赚特赚，《洋麻将》之类的作品该何去何从？如此高昂的成本，恐怕得演上三四轮方可能收回成本，而以此次演出的上座率，那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如此好戏，如果不能走进市场、走进公众，那对于艺术家而言，用心创作的意义在哪里？当然，艺术家的用心创作不该以是否受观众欢迎为前提，但我们的环境又该怎样公平地礼遇真正的艺术家？《洋麻将》遭遇的票房尴尬，是悖论之四。

　　也正因为如此的悖论关系，比之《洋麻将》中两位老者的悲剧，戏之外的世界更让人深感可惜和无奈。 文/F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