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比花漂亮》：死鱼才顺流而下

　　 胡帝

　　家乡临江，引一条内河穿过，常有死鱼被河水裹胁顺流而下，汇入江里。接流处泡沫灰白，不知天堂地狱。生命终结成了它们最后一次穿行。一场没有思维缺少内容的旅途，注定枯涩乏味，像风干的水藻，再也无力飘摇。

　　我的阅读很慢，一页一页细细体味这份记忆下的思索。它是平实流动的笔致，不见丝毫妖娆或悟性，仿佛用嘴衔开一幕幕画卷，亲切入肤，也让我们跟随了一路的悲悯与叹息，仿佛正走向一条殇旅，路途遥远崎岖，心事重重。

　　虽然根植于亲情，然而，这种对往事如此嘈杂紊乱的回望依然让人心生不安，因为它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往事，它承载了体温，带着对渺小与疼痛天然的决绝。那些并非离经叛道的思索，不苟享乐的智性，像暗夜里的火苗，消解了成人们对孩子的误解。读来，异常舒缓、亲切。仿佛，音乐响起，暧昧流转，或仿佛时空在积聚、行走，善良得以承袭。

　　大多数小说，皆是对庸常生活形态的美化，它将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场景，标新立异，让她显出非凡来，闪出气质来。但这个小说，恰恰相反，作者似乎并未保持与对生活认识的疏离。它刻意描摹出的具体片段，皆赋予了其现实的衣物，逼真到让我们似曾相识。它以独特的文学记录，催促我们深入到一个并不多维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孤零、纯粹，孤零纯粹到只有爱，只有想象，只有爸爸和家。作者似乎在躲避审美，她的笔触轻灵自由，如丝如雾，漫不经心地面对记忆后撤而回眸，追忆与书写。正是这种朴素的表达方式，直观的亲情演绎，使我们的阅读多了几缕春意回暖，阅读也变得情深款款。

　　当我慢慢进入《爸爸比花漂亮》的所有情节，突然心生天使折翅之惑。生活开始薄得似一页纸，一片叶，再也立不起来，一天一天，时间变得很漫长，长得看不见尽头。犹如扁舟散发在一条沉寂的江中，向着内河夜行，正在路过那些曾经飘泛死鱼的地方，借着桅杆上摇晃的微光，还能见到船舷侧滑过一些鱼白的影。生活不再不可捉摸，而是催生生地淌亮，直行而迟缓。一些熟悉的场景里，编织进一些相熟的人。没有强颜欢笑，皆乡音无改，本真流露，那么充裕乐观。在这样的夜里，没有多余的目光，只有荡漾得非常真实的浊波月影，眼里只见爱人，见不到狰狞。孤独与悲情在内心肆虐，人在人间迷惘。

　　我为书中如果实一般披挂枝头的爸爸垂泪，为照顾爸爸而尚读中学的媛美垂泪，在与苦难狭路相逢时，他们选择了无畏。没有疼痛，进退裕如。在大多数孩子对父爱接近漠然，或嘎然而止的年龄里，主人公媛美向前轻浅地跳跃了一下，将父爱掮向了自己心灵的渡口。

　　书里有这样的文白，九十年代末，经济危机席卷韩国。媛美正读小学四年级，那年刚好十岁，爸爸被诊断出得了卢伽雷病。七年湮灭，爸爸全身为病魔蚕食麻痹，除了脚趾以外。后因呼吸不便，声带被阻，从此失声。但是，媛美说，只要能看到爸爸，她就会感到幸福。在这个四口之家，媛美是长女，弟弟敏哲尚幼。在她们的心里，爸爸不是为了挣钱而存在的，而是为了能给予爱又能被爱而围绕在她们身旁。这些经历和认知，无疑影响了一个十七岁孩子看世界的目光，让人在拭泪之余，稍感无憾。

　　虽然是平行的阅读与思索，我却读到许多能穿越黑暗的语言之光。它们在奔向病痛的时候突然转身，让原本蓄意的悲痛变得和谐。于是，我们目睹所有人都徜徉在对生活乐观与不屈的两端，而非内河的死鱼，只会随流而下。

　　比如。“爸爸尽量带着微笑，因为他怕如果医生生气，会说出更严重的病来。”

　　比如。“妈妈拼命地推搡着爸爸号啕大哭。妈妈想，只一次，只像这样哭一次。妈妈在心里暗下决心，面对媛美，面对敏哲，面对媛美爸爸，也只流这一次眼泪，以后绝对不哭了。”

　　又或。“在感觉辛苦和不幸的时候，互相爱护才是真正的家，这才是真正的爱。”语言有一种撕裂的抒情，体悟得以升华。

　　正是这些泪花闪闪的回叙，让媛美真正意识到了爱爸爸的真谛：“爱某一个人好像就是这样：他笑的时候我也会感到高兴，感到幸福。在爸爸生病的七年间，我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爱爸爸，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我爸爸是惟一的。”

　　人与物质一样，都很渺小。生活欲望让我们变得盲目而惯性，真爱成了空谷足音。本书少有悲情涕泪，凄恻诉陈，却为我们填补了一条精神纯爱的沟壑。晋初李密作《陈情表》写了“鸟鸟私情，愿乞终养”一句，传为千古孝廉的佳话。本书一样为亲情而作，谴笔回望，小主人公却永远是一幅淡定乐观的心态，读来亦觉伤怀，不失温暖。

　　(《爸爸比花漂亮》，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4月出版)

　　作者简介：胡帝，80后，湖北洪湖人。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