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市二七区辅读学校是二七区政府建立的一所公办特殊教育学校，从去年起，这所面向智力残疾学生开办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对接收学生实行免费教育。

　　尽管学校面积狭小，且位于郑州火车站附近，校门口常会被小摊贩包围，然而，对于在这里读过书的孩子来说，这个“巴掌大”的学校却是他们心中的“花园”。无论走到哪里，他们最大的心愿是再回到这里，因为，这里有着无尽的爱心……

　　医学的终点是特教的起点

　　9月6日上午，郑州市二七区辅读学校的语言训练课上，7岁到17岁的几个孩子正跟着老师学习“说话”。语言训练课开始前，两位任课老师准备了很多东西——酸奶、一次性杯子、棒棒糖。

　　一次性杯子里盛着酸奶，杯子中插着吸管，让这些孩子学会“吸”就是语言训练课上的一项内容。甜甜的棒棒糖在每个孩子嘴唇上抹上一层，“舔一下，甜吗？”年轻的女老师耐心地在每个孩子面前重复着这些话，“看老师的嘴形，舌头舔嘴唇。”“舔”也是让这些孩子能够说清楚话的铺垫训练内容。

　　吸酸奶时，酸奶会不小心沾到脸上，棒棒糖会吃得满手都是，又黏又脏。课上完之后，老师的另一项工作是帮孩子们擦脸、洗手。

　　“这些都是为了让他们练习唇力，这些孩子残疾程度不一样，好多都是该说话、走路时，家长才发现他们和正常孩子不同。残疾程度重些的，连说清楚话都做不到，这样的孩子就需要接受闭唇、口舌操这些专业训练。”辅读学校吉校长介绍这些特殊训练时总结得很简单，“很多家长意识到孩子有问题，求医诊治很多年，能够有勇气去面对自家有了一个在医学上不可能治愈的残疾孩子时，医学的终点，就是特殊教育的起点。”

　　每位老师都给学生洗过衣服

　　在二七区辅读学校，问起带一年级新生的经历和最深刻的感受，老师们都会脱口而出：“谁都有过给孩子洗脏裤子的经历。”

　　25岁的年轻姑娘郭蓓师范学校毕业后，分到了二七区辅读学校。今年是她当老师第6个年头，还没有结婚，却已经给不知道多少新入学的孩子洗过尿湿、弄脏的衣裤。

　　新学期开学后，郭蓓带的班升入小学二年级，班上最爱“捣乱”的浩浩(化名)终于知道去哪上厕所了，这让郭蓓总算舒了一口气。

　　浩浩智商很低，又有多动症，7岁上一年级的第一天，就在校园里随处小便。“去男厕所。”郭蓓一下课就叮嘱他，但他还是常犯错：走向厕所，却把屎拉在厕所门口；嘴里回答着去厕所，却站在走廊里把尿撒到楼下；课间操，扒了裤子就在操场上拉屎……边清理边洗弄脏了的衣裤，郭蓓不停地想着各种办法让浩浩知道上厕所。

　　“起初，一下课我就拿着纸跟着他，问他上厕所不上，告诉他应该上哪个厕所。班上学生多，不是这个出事就是那个捣乱，后来，我只好找了个高年级学生，一下课就让跟着他。”除了不知道上厕所，浩浩还常上着课乱跑。“这样的孩子智商低，心里知道不应该做什么，行为上却控制不住自己，但他们又很敏感，需要大人一直哄着、表扬着……”

　　青青(化名)的智商只有4岁孩子的水平。父母把她送来上学时，担心老师照顾不了，特意叫来青青的远房表姐当陪读。姐姐在身边，青青上课时要么缠着姐姐，要么趴在她怀里，要么拽着她出去玩。“来，老师给你糖吃。”为了让青青能坐下听课，郭蓓常自己准备些零食发给青青，让姐姐到教室外玩。

　　35分钟一节课对于智力残疾孩子来说，仍旧显得长。青青坐不住，常会哭闹着找姐姐，“姐姐去给你买好吃的了。”郭蓓此时就得编出一些善意的谎话来骗青青。

　　常会有人问郭蓓，这些智力残疾的孩子智商低，作为老师，能教会他们什么？“我的心愿是尽量让他们学会生活上自理，掌握一些基本知识。”这是郭蓓的心里话。

　　成长计划与老师教学日记

　　“元元(化名)，男生。家庭状况一般，听力、视力正常，记忆能力、思维能力差，注意能力良好，想象能力、感知能力差，自理能力较强，交往能力较弱。语言能力差，口齿不太清楚。语文长期目标：学会一些简单的字词，会读一些简短的句子；数学长期目标：能辨认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和圆形，认识10以内的数，会读、会写、了解意义，知道10以内数的顺序，能正数、倒数、点数……”

　　在二七区辅读学校，每位老师为班上每个孩子都列有这样的一个成长计划。这些孩子智商很低，但他们和正常孩子一样，每个人都有着独立的思想、不同的性格以及同样自卑、敏感的心。也由此，每位老师都有着与这些孩子息息相关的教学日记。

　　2006年9月，李洁来到二七区辅读学校，开始了教师生涯。她的教学日记里写着初为一名老师的感受：

　　“最近，我们班从普通小学转来一名女生，13岁，在普通小学上五年级，跟不上。来这儿之后，她妈妈还有些歧视我们的学生，怕对她的孩子有什么影响。可她来试读一天后，就很乐意来这儿了。因为她能跟上，她快乐，没有太大的压力和负担。我觉得，家长不应给孩子太高的目标，应该根据实际情况，多为孩子着想，我们应该去多理解他们。”

　　智力残疾孩子中一样有着令老师烦恼的“问题学生”。马海宝老师的教学日记里，几乎每篇都提到一位学生——林林(化名)。

　　“林林是在普通小学上了六年以后才转来的。对于这种转校生，大家都很头疼。在普小性格被压抑，大多胆小、自卑、懦弱，而且染了很多坏毛病。来后不但自己学不好，还把其他学生传染一身毛病。在课堂上，誓死不发言，怎么哄、怎么吓都不行。今天，他不小心踩了郭路老师的脚，本是一件小事，可他的行为却把老师们气得不行。踩了之后扭头就跑，更别说一句对不起了。老师好不容易叫住他，让他说声对不起，却是难于上青天。最后实在没办法，让他来办公室找我。无论老师怎么说、怎么讲道理、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金口难开。打电话让他妈妈来，建议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之后，林林休息了一个星期。这期间我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了他的情况。他其实就是患有严重的自闭症，因在普小受到歧视，自信心严重缺失，所以他不敢与比他强的人交流，比如老师、好学生、大人，却能与同龄同等情况下的学生谈笑风生。于是，我与其他老师交换了意见，上课时决不吵他，多给他鼓励和夸奖。我还有意安排一些事情让他做，肯定他的成绩。没想到，效果非常明显，现在他天天都很高兴，说话声音也大了，还能跟我较好地交流，学习积极性也提高了……”

　　“我们的学校是花园”

　　在辅读学校，每年都会有一些孩子从普通小学转来。这些在普通小学因成绩跟不上、智商低常被同学欺负、老师歧视的孩子，在辅读学校才会露出难得的笑脸。而对于每个孩子都至关重要的红领巾，也成了这里的老师送给他们的迟来的礼物。

　　14岁的平平从普通小学转到二七区辅读学校时，无论如何也不愿参加班上组织的集体活动。“为什么不参加呢？少先队员得带头参加集体活动。”吉校长问。平平的头更低了，他小声告诉校长，他没有入过队。

　　14岁的孩子从未戴过红领巾，从普通小学转来的低智商孩子大多如此。“父母往往不愿承认自己的孩子和别人不同，坚持把他们送进普通小学，但智商低的孩子在普通小学跟不上，因此并不快乐。”吉校长说。二七区辅读学校面积很小，所处位置又在火车站附近，校门口常被小摊贩包围。但即便如此，对于在这里读过书的孩子来说，学校也是他们心中的“花园”。

　　“班上有个女孩今年又转回普通小学，她妈妈带她来看我，说她在新学校不高兴，总是哭，孩子说想来看看郭老师。”郭蓓提起自己班上的学生，很感慨，“这些孩子智商不高，但他们对于爱和感情的需要比一般人更多、更甚。见到老师，他们总是亲昵地拉着老师的手，有些孩子还要把嘴凑到老师脸上亲一下。他会把口水弄我一脸，但我却感觉特别高兴、欣慰、幸福”。

　　常会有一些已经毕业的孩子再回到学校看老师，有些孩子正上着班，忽然就出现在学校。“你工作了，是大人了，得守纪律，按时上班。”吉校长会把这样的学生拉进办公室，和蔼地问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有些学生会找到一些出力气的工作，有些毕业了就一直待在家里。他们喜欢到学校来，好多学生毕业了还想再回来上学，他们觉得，这里的老师对他们好，不歧视他们。”

　　“希望我的学生都能受到尊重”

　　辅读学校为孩子们开设了很多特色课程：跳舞、背诗词、做饭……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学校还特意为他们开设了两年职业教育课程，目的是想让这些孩子学会一技之长，离开学校后，在生活上能够自理、自立。

　　六一、助残日、元旦以及各类集体活动上，这里的孩子会表演他们的集体舞蹈。往往看上去跳得参差不齐的几分钟舞蹈，对于他们来说，却可能已经练了一两个月。孩子们在前面跳，对面站着的老师则比学生更累，一边跳，嘴里还要为他们打着拍子——大多数智商低的孩子没有乐感。

　　遇上家长会或是节日，学会了烹饪手艺的孩子会现场做些凉菜或是煎饼、烩面让家长或是来宾尝尝。老师这时候比他们更忙，担心他们忽然忘记了哪个程序，做出来的食品不熟或是没有放盐。

　　和所有孩子一样，智商低的孩子也一样有着孩子的天性，他们喜欢外出，喜欢玩。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上，孩子们欢天喜地。春游、参观科技馆……“我们的老师带着学生出去，最害怕的是行人的眼神。总会有人指指点点，说学生是傻子、老师傻不傻啊？”

　　在学校里，孩子们很快乐，但出了校门，他们马上就会觉得害怕。很多孩子不愿意经历从家到学校的这段路。

　　辅读学校对老师有一项规定，中午和晚上放学时，老师要负责把所有需要坐公交车的学生送上车；车站另一端，等着接的是孩子的父母。接到孩子的父母会和老师通一次电话，确认学生安全到家后，老师们才能回家。“学生在坐公交车的路上也会被人欺负，会有人害怕他们，一见他们就尖叫，也会有人打骂他们。这些孩子很胆小，虽然智商低，但他们明白别人看他们的眼神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吉校长说，让特殊孩子受到教育，掌握简单的劳动技能，自食其力，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虽然很辛苦，但这是老师的本职工作。相比这种辛苦，她更希望人们能够明白一个道理：智力残疾的孩子同样渴望尊重。如果有一天，你和他们在路上相遇、擦肩而过，对他们投以笑脸而换来他们友好的眼神时，你就能体会到一位特殊教育工作者与这些孩子相处的乐趣。(张可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