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校长“杀妻”屈辱7年昭雪

　　今年6月22日,龙山中学校长林群生一生都会铭记的日子。那天,他在陆丰中考考场当主考时,陆丰刑警大队的一位民警打来电话,语调激动地告诉他“人抓到了”。为这一句话,他等了整整7年。

　　7年来,关于他雇凶杀妻的流言一直在坊间流传,尤其是获得“全国十佳高中校长”等荣誉时,传言更是甚嚣尘上。“每天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喘不动气。”听到凶手被抓,想起七载辛酸,他默默走到考场中的一个小屋子内,泣不成声。

　　-对话“蒙冤校长”

　　我努力工作,不仅为了忘却

　　南方日报:家庭出现变故后,是什么支撑您走过来的?

　　林群生:很多同事说跟不上我的节奏,我是一个工作狂。我觉得在落后地区办教育,就要为100多万的父老乡亲负责,对得起这所有268年的历史名校。我努力工作除了想忘却自己的不幸外,也是因为我怀着对龙山中学的感恩,事情发生后学校的老师学生对我不离不弃,让我非常感动。

　　最重要的是,我对陆丰的孩子充满感情,我也是贫苦出身,知道如果不读好书改变命运是很困难的,而且在这个地方很容易走上邪路。多让一个孩子读书,家庭就多一份希望,陆丰改变落后局面就多一份希望。

　　南方日报:您作为汕尾唯一高中校长出席最近的全省教育工作会议,有何感想?

　　林群生:我觉得教育的春天到了。会议传达了中央教育工作会议精神,为我们的教育体制改革提供了理论支撑,以前人才的培养模式没有转过来,课改教改都流于表面,但这次不一样,我听得非常认真,一动不动,连厕所都没上过。

　　龙山中学这几年提出,生命教育、爱心教育、感恩教育和成功教育,着重培养学生的优秀品质和良好习惯,提出了“校长无权”、“没有教不好的学生”、“龙山无差生,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学生的自尊,不能让他成才,就让他成人”等理念,这次会议的精神和我们的育人理念是契合的,所以听得非常投入,很受鼓舞。

　　9月5日,在办公室接受南方日报记者采访期间,林群生收到陆丰市人大副主任、原主管教育的副市长林棠棣发来的短信。短信连用了4个叹号:“你的道义凛然跃然纸上(指报纸报道)!屈辱终得以雪!亮节终得以彰,告慰他人!令我等肃然起敬!”结语是林群生常念叨、佛教中常讲的一句话:“善有善报。”

　　教师节即将到来前夕,多年未袒露心迹的林群生终于敞开心扉,向南方日报记者讲述其坎坷人生经历。

　　7年屈辱

　　林群生跑到潭西镇老家闭门不出,把自己关了3个月；他玩命地工作,意图忘记那段惨痛的经历

　　妻子陈丽格遇害那天是4月15日,清明过后第10天。每年4月,林群生都会带一瓶白酒,到老婆坟头痛哭一场,“你是走了,但我活着不知道有多痛苦。”

　　事发那天早上,时任龙山中学政教处主任刘有鑫叮嘱林群生“回家吃个早饭,工作不要太拼命”,他没有听从,反而去了学生宿舍查看学生上课出勤情况———此时,正是妻子被杀害的时刻。

　　他三天三夜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没有讲一句话,笃信佛教的他什么事情都想得通,唯独这一次例外。“怎么会招此大祸呢?我不知道得罪了谁。”

　　案件迟迟未破,林群生要求,一定要把在现场提取的凶手DNA送至省公安厅,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流言蜚语从那时起开始向他袭来。

　　林群生跑到潭西镇老家闭门不出,把自己关了3个月。

　　林群生妻子出殡那天,陆丰人自发为其送行,汽车排了几百辆,学校老师几乎全部到场———这感动了林群生,他决定回到心爱的学校,继续自己的教书事业。

　　这些年,他玩命地工作,意图忘记那段惨痛的经历。他先后获得“陆丰市优秀校长”、汕尾市“十大杰出青年”、“广东省劳动模范”、“全国十佳高中校长”等称号。

　　社会上对他的质疑声一直不绝。比如当选“全国十佳校长”时,他收到的手机短信就是“杀妻疑犯林群生,竟然被定为十佳校长,龙山哀哉”。

　　“有次在广州开会,竟然接到短信说有人要杀我孩子,吓得我连夜赶回陆丰。”林群生说,好几年都战战兢兢,晚上去学校晚自习,都先把孩子反锁在家中。

　　从2005年当校长至今,他把最阳光的一面呈现给学校和自己的孩子,但内心还是无比痛苦,“前些年,每到晚上,我都会一个人喝酒,独自流泪。”2006年他的眼睛受不了了———医生告诉他患上了严重沙眼,眼睑内长满了颗粒状的眼结石。

　　患难爱情

　　他尝试着发电报借钱,陈丽格很快寄来80元；“如果没有她,我不会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其实,林群生和妻子感情甚笃,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林群生家境贫寒,妻子陈丽格则生于县城。1983年,陈丽格父亲下乡工作,在湖陂农场开车。陈丽格一家暂居乡下,于是两人有缘成为初中同学。“她很崇拜我,虽然我老是要回家干农活,但我学习非常好,经常辅导别的同学。”

　　初中毕业后,林群生唯一一个考上重点高中———龙山中学。此时,陈丽格被家人安排到学校的羊毛厂工作,更巧合的是工作地点就在林群生教室的隔壁。“我们见过几次面,后来父亲生病,我就回家了。”

　　高二时,他的父亲得了直肠癌,林群生休学回家照顾4个弟妹和父母。1987年,卧病在床的父亲让林群生去考大学,不然死不瞑目。

　　他真的考中了,上了本科线却没被录取。一想到父亲等着看他的录取通知书,林群生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只身到广州,找到省招办。“凌晨4点,把门的武警睡着了,我才溜进去。”等陆丰招办工作人员起床,他跪倒在他们面前,诉说了情况,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

　　被感动的招办人员,想了变通的办法,通过陆丰市政府的关系,将他送进肇庆师专(现肇庆学院)代培。几番周折后,林群生终于走进了大学校门。

　　开学后,他写了一封信寄给父亲,内容是“我已经入学了,请父亲老人家放心,儿子真正考上大学了,没有骗你”。他还专门让同学拍了一张其在校门口的照片,一同寄回,告慰父亲。

　　两个月后,他收到弟弟的回信,只有一句话“父亲快不行了,速回”。林群生急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回家的路费。他四处借钱,找朋友,找亲戚,没有人肯帮他。万念俱灰时,他突然想起了家境殷实的老同学陈丽格。

　　他尝试着发了封电报,要借50块钱,陈丽格很快回信,而且寄来了80元。他欣喜若狂,请了假,返回陆丰。“我在父亲床前守了七天七夜,尔后就过世了,如果没有她,我不会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后来,林群生被分配到龙山中学当老师,两人开始恋爱,但因其家境贫寒,一度遭到反对。“结婚时,她掏钱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我骑着它迎娶了新娘。”结婚那天,林群生对妻子说,“你嫁给了我,那80块钱就不还了。”

　　婚后,两人非常幸福,深爱妻子的林群生包了所有家务,“坐月子时,我每天给她杀一只鸡,给孩子洗澡,换尿布,都是我干,从没有让她碰一次水。”

　　妻子遇害后,很多人给林群生介绍对象,连教育局的领导都在关心他的生活,也有人主动到家里来照顾他的两个孩子,但他就一句话:“真相没有大白之前,我不会再婚。”

　　十佳校长

　　他说,在贫困地区,做校长非常重要的事情是找钱

　　林群生酷爱读书,但求学之路因家境贫寒断断续续。

　　读小学、初中时,他只有很少的时间待在学校内,每天都要捡粪、放牛,为全家攒工分。林群生读书有天赋,一个礼拜就能把一学期的内容看懂,每年考试都是班里的第一名。

　　父亲生病那年,他白天干活,到晚上点不起煤油灯,就用松树枝照明读书,家里被松油熏得乌黑,他也被母亲臭骂。“我这一生读书都太少,觉得非常遗憾。”参加工作后,林群生抓住所有进修机会,并且凭借自学考上了华南农业大学农业推广硕士班。

　　2005年,林群生当选校长后,龙山中学开始快速发展。上任不久,他便提出“经营学校”的理念。“贫困地区办教育非常难,但依靠政府的财政,能发下教师的工资,我们很知足了。”他说,在贫困地区,做校长非常重要的事情是找钱。有人统计过,他在任期间筹到的经费,是历任校长的总和还要多。

　　几年过去,龙山中学主动提出扩招以满足家长对优质学位的需求,学生规模从3200人扩大到8000人,而且每个学位是优质学位。

　　“以前这里的风气很差,学生毕业都砸学校窗户,从2006年后一切都变了,学生们毕业后排着队到林校长办公室表示感谢。”一位老师告诉记者。

　　工作过度劳累也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患上了高血压、颈椎增生、心脏和大脑严重供血不足等病症。2008年高考结束学生填报志愿时,他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最后晕倒在办公室门口,是及时赶到的教师救了他一命。

　　6月22日抓到凶手的那一刻,陆丰市很多民警潸然泪下,而龙山中学的教师们也不禁相拥而泣。 南方日报记者赵洪杰 实习生肖辉龙发自陆丰

　　真凶何许人

　　7年前林群生在学校当保卫股长,他得罪了很多人,包括学校周边的“白粉仔”和学校里所谓的“四大金刚”、“十八罗汉”。时至今日,他也无法将那个要求住宿舍未果的凶手陈森与记忆连接起来,“根本想不到原来是为了这么小的事情”。

　　陈森是择校生,由于学校宿舍有限,按照规定不能安排宿舍。陆丰警方引述凶手供述的内容称,学生陈森多次要求遭林群生拒绝后,一直怀恨在心。

　　7年后,陈森在深圳再次作案,提取的DNA与当年留下的血迹吻合,杀人真凶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