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湛江市徐闻县人大常委会联合县委组织部对县政府组成部门、公安系统六个大队及其下属中队等实权部门的领导进行考评。近日,徐闻县人大常委会向记者透露了“考官”结果:4位县政府组成部门班子成员、公安局交警大队大队长和巡警二中队中队长的考评结果为“不称职”,徐闻县委已做出决定给予以上6人免职处理。

　　记者了解到,从去年12月开始,负责本次考评工作的考评小组就深入到县政府的24个组成部门中了解情况。在这一过程中,考评小组走访上万名干部群众,对105名考评对象从依法行政、履行职责、廉洁自律等16方面的情况进行调查,最终形成点评报告,并投票决定考评结果。

　　考评结果分为“优秀”、“称职”、“基本称职”、“不称职”4个档次。根据徐闻县最终形成的考评情况报告,县政府组成部门“一把手”中获得优秀(90分以上)档次的有6名,其班子成员中有4人出现“不称职”,公安系统中有2人出现“不称职”。徐闻县委对此结果非常重视,立即做出决定,对考评“优秀”的单位或个人给予通报表彰,“不称职”的予以免职。

　　被免职的4位政府组成部门班子成员分别来自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教育局、发改局和林业局。”

　　“百票”决定去或留,考评不是走过场

　　4月23日举行的考评大会,很多徐闻县的党政干部都记忆犹新。那一天,共有100多人参加了对县政府组成部门的考评投票,200多人参加了对公安系统六个大队及所属中队的考评投票。

　　百张以上具有决定权的无记名投票,百名以上不同界别的代表。如此广泛的“投票基础”让所有的考评对象都捏了一把汗。“这已经不是单纯地做通某个领导的工作就能过关的。”计票结果出来前,很多考评对象都在自查平时工作是否真的称职,都在心底衡量自己究竟能否过关。

　　徐闻县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林青说,对于考评我们一定要做到科学、公正。从去年11月起,县人大常委会和县委组织部就根据《宪法》、《监督法》和有关干部管理考核工作意见等规定,认真制定考评方案,从考评内容、考评实施到考评结果运用都做出了详细的规定。

　　去年12月和今年1月,县人大常委会和县委组织部先后开考评动员会。徐闻县委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钟力以及县长林海武、组织部部长王盛等参加动员会。他们对考评工作进行具体部署和提出明确要求,其中特别强调了被考评对象要正确对待考评工作,认真做好有关准备工作。

　　“从那时起,所有的被考评对象就很清楚,考评不是走过场。如果真的‘不称职’,乌纱帽肯定没了。”林青介绍说,考评是在县委领导下依法依规进行的,高标准的考评要求和科学的考评程序让每一位考评对象都不敢掉以轻心。

　　考评结果出来后,有人欢喜有人忧,但大家都没有感到意外。“平时的工作摆在那里,老百姓口碑放在那里”,经过程序上的大浪淘沙,是好是坏一目了然:

　　县政府组成部门主要领导:获得优秀(90分以上)档次的有6名,分别是规划建设局长、民政局局长、交通局局长、卫生局局长、人事局局长、水利局局长。其余分别被评为称职或基本称职。

　　政府组成部门班子成员(不含局长):评为“不称职”档次的有4名,分别是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党组书记、副局长,教育局副局长,发改局副局长,林业局副局长。

　　县公安局六个大队及班子成员及下属中队:交警大队大队长被评为“不称职”,巡警二中队中队长被评为“不称职”。

　　徐闻县委对这一结果非常重视,已于前不久召开全县领导干部大会进行公布并做出决定:对被评为“优秀”档次的单位或个人结果通报表彰；对被评为“不称职”档次的6名官员给予免职。

　　没想到还有发挥这么大作用的一天

　　毫无疑问,考评以及随后带来的免职决定,让徐闻人大的监督力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观察基层政治,很多疑问随之而来:涉及面这么广、力度如此大的考评和测评为什么会由县人常委会主持?部分人印象中“说了不算”的人大,为何“说了就算”?

　　“刚到人大工作时,心里确实有些想法。不能说在人大毫无作为,但总觉得没什么太多工作,发挥的作用不大。”林青曾如此感慨。

　　但在中国,人民代表大会制是中国的根本政治制度,人大是国家权力机关,人大本应大有可为。“人民赋予了我们权力,虽然我们只是小小的县人大,但为了群众监督社会事务整体运行,是人大应尽的职责。”多年来,林青这样的“老人大”一直希望自己在人大的工作能够更有为一些,“但困难很多,一些惯性的东西难以改变”。

　　按照惯例,县级人大常委会主任一般由县委书记兼任,常务副主任主持工作,徐闻同样如此。这一制度设计是为了加强党的领导,也便于人大更好地发挥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县委书记是否支持人大工作,是否真的把自己当做人大常委会主任,成为人大是否能够更好发挥作用的关键。此项在监督领域表现尤为突出。

　　“本想就这样算了,每天轻轻松松,看看报纸,就退休了。没想到还有发挥这么大作用的一天。”徐闻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谭国荣说,转机就出现在县委书记的支持上。

　　现任徐闻县委书记钟力到任后,发现徐闻县人大常委会的领导班子非常年轻,平均年龄在45岁左右,正处于年富力强的干事阶段。“这么年轻的班子,闲下来太可惜了。”“徐闻工作推开要发挥人大作用。”

　　“要将人大工作进一步深入展开,突破点就在监督权的运用上。”林青说,县委和县人大常委会领导班子都认识到了这一点。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监督从哪里开始?“以前不能说没有监督,但力度却嫌不够!”

　　近年来,徐闻网吧业发展迅速,短短几年猛增40多家。由于长期缺乏规范管理,未成年人上网、超时营业等违法现象非常普遍,给徐闻众多学生家庭带来极大困扰,一度有“网吧猛于虎”的说法。徐闻县多位人大代表曾撰写议案、建议相关部门严肃治理网吧之乱,但因管理混乱、职责不清、问责不到位等原因,效果一直未显。

　　“治理网吧乱象,成为我们首选的突破口。”林青介绍,县委书记钟力当时曾拍着桌子对县人大常委会领导说,“只要治得好,你敢说,党委和政府就敢做。”

　　事实证明,对网吧乱象的有效整治打响了徐闻县人大开展监督工作的第一炮。不能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但对那些“老人大”来说,这就好像一针强心剂,一下子找到了监督的感觉。

　　随后,徐闻县人大常委会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监督工作力度,发挥各级人大代表作用。例如,徐闻县人大常委会在县电视台开设“社会聚焦”栏目,搜集各级代表意见、建议和老百姓反映的问题,对行政不作为、乱作为及社会热点、难点问题公开曝光,将权力监督与舆论监督相结合,敦促热点难点问题的解决。

　　实权部门的服务对象也有投票权

　　对官员的考评和测评就是在这样的监督背景下纳入人大监督工作中的,这在当地被称为“政坛地震”,每次“大动作”都有官员要为自己的失职“付出代价”。2009年,徐闻县人大常委会分别举行了针对公安系统的25个派出所和乡镇的七站八所的测评。2个派出所所长和6个站所“一把手”因测评“不称职”丢了“乌纱帽”。

　　力度大,范围广,考评已经成为徐闻政府官员必须正视的组织考核程序,这也意味着徐闻县人大联合县委组织部开展的这项监督考核工作将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部分官员的政治生命。

　　“这样的权力是人大依法集体履行监督职责带来的,是坚持党的领导、充分发挥人大作用的结果。”林青说,考评带来的权力无法给个人带来什么好处,但却能够有效提升政府的行政效能,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不是什么权力,仅仅是依法履职而已,人大也绝非为了权力而监督。“因此,我们在组织考评时总是如履薄冰,千方百计保证考评的科学性和公正性。”

　　“方案是否科学合理?考评过程如何推进?怎样找准考评点?用谁来评价?评价后怎么处理?这些都是看似简单的考评工作必须要解决的难点。”林青说,最根本的是要靠制度设计来解决这些问题。

　　在连续几个月来的考评工作中,徐闻县人大常委会和县委组织部组织调研组,分别由常委会副主任和组织部副部长担任正、副组长,分成4个小组,深入到政府24个组成部门、公安局6个大队以及各企事业单位、社会公众中,采取听取工作汇报、召开座谈会、个别走访、民意测评等方式,调查考评对象的履职情况。

　　调查结束后,各小组再互相通报,撰写考评综合评价报告,并当面点评考评对象。特别是对公安局6个大队的调研,调研组又分成内部调研组、外围调研组和中队调研组,整个调研阶段共走访、座谈有关人员700多人,召开座谈会80多次。

　　调研后形成的考评报告仅仅为最终的投票提供参考,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投票结果。在对县政府组成部门进行考评时,参加投票的人员,除了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组织部正副部长及考评组成员外,还有驻徐五级人大代表、乡镇党政领导及各界代表共100多人。考评公安局6个大队工作时,甚至还邀请了6个大队工作的服务对象参与投票,有权投票的人数达到200多人。

　　在这整个过程中,徐闻县人大常委会非常注重发挥驻徐闻的各级人大代表的作用,调研中他们是主力之一,投票时他们也是主角之一,代表们的调查和意见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最终的结果。

　　考掉了学生,老师不好了

　　当然,再科学的制度设计,人的工作也总是要靠人来做的。在徐闻这样一个不大的县城中,几套班子的成员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而能做到县局一级的领导又多在当地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真刀实枪的考评必然要面临着种种压力和诱惑。

　　“动这些人真的很麻烦。刚开始的时候,说一点不怕是假的。”徐闻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谭国荣说,考评毕竟是得罪人的事情,大家都在一个县城,彼此之间或许就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谭国荣给记者讲了一个小故事:

　　10年前,谭国荣曾在当地高中做教师,城北乡派出所所长就是他教过的学生,参加工作后做了警察。在对25个基层派出所进行测评时,调研组调查发现,城北乡派出辖区内群众对治安工作抱怨较大,辖区内有专业赌场生存了3个月以上。理所当然地,城北派出所所长被测评摘掉了乌纱。当得知测评可能通不过的时候,这名所长反复托人找上门来说项讲情,但却被拒之门外。

　　“心里很难受,压力很大,多少年的师生关系了。但事实这么明确,如果这一个都做不下来,那以后的测评怎么搞?更何况自己也没这个权力为他开脱。”

　　“以前,他都是老远地看到我,一个立正敬礼说句‘老师好’,现在‘老师不好了’。”

　　类似的情节在考评、测评的过程中并不少见。久已不见的朋友突然找上门来,平时联络不多的同事突然说一起吃饭,这些都引起了谭国荣等考评组成员的警觉。“考评期间,饭只吃自己的,烟只抽自己的,不然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说都说不清。”“更为重要的是,人大监督是集体履行职能,与组织部联合考评更加不是哪个人说了算的,考评的制度设计对考评对象有标准,对考评组成员更有着严格的纪律要求。”

　　林青说:“可能是句大话,但一身正气确实让人大更加权威,让我们的工作更加有力,考评也更加有说服力。”

　　今年或将对副县长进行考评

　　到目前为止,徐闻县人大常委会组织的考评和测评一共摘掉了14名官员的乌纱帽。在当地,这种考评与测评既是官场各方关注的焦点,也是市民关注的焦点。徐闻县选出的湛江市人大代表林红说,徐闻县人大常委会的监督工作在徐闻老百姓中影响很大,现在很多人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都是“有事找人大”。“我作为企业代表,在这方面感受很深,在考评等一系列监督措施的推动下,政府行政效能大大提高,小企业特别是个体户作为服务对象得到了很大便利。”

　　大力监督、依法履职让徐闻县人大常委会和各级代表看到了由此产生的巨大成效,但同时他们也面临着困惑:人大工作需要在党委的领导下,得到党委、政府的全面支持。但这种坚定的支持能否长久?用什么来保证人大发挥作用的长期性、稳定性?

　　“要依法依规,要建立制度,要形成共识!”林青认为,只有在依法依规的前提下,将县人大常委会依法履职的内容用制度规范、明确起来,并在全社会、在历任党政领导中达成共识、形成惯性,才能保证人大的敢为有为风格。

　　徐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王盛说,从管理干部的角度出发,与人大常委会联合进行考评,对组织工作推动很大。现在,在人大参与、代表参与的前提下,对干部的监督更具广泛性。好的评优,差的问责,干部自己也很有积极性。

　　中山大学政务学院教授、中央纪委纪检监察研究所特邀研究员、广东省人大制度研究会理事吴志雄表示,徐闻县人大考评的对象符合人大监督对象的要求,不存在违反国家法律的问题。“这种搞法是条好路子,与以前曾经尝试过的人大述职评议有点类似。虽然监督法没有将述职评议列为具体的监督内容,但也没有明确禁止。我们应该鼓励各级人大尤其是基层人大不断解放思想,探讨新的、符合当地需求的监督形式。徐闻的做法就值得鼓励和推荐。”

　　“因为问题能够解决,所以老百姓需要人大监督；因为行政服务工作做得好能被认可,所以现在政府各部门也欢迎人大监督。我们没有理由不坚持下去。今年,徐闻县委和县人大常委会可能还将再进一步,对所有副县长进行考评!”林青表示。

　　考评流程图

　　人大常委会和县委组织部组成调研组

　　深入调查考评对象

　　撰写综合评价报告作为最终投票参考

　　投票

　　县委根据投票结果决定表彰或罢免

　　被免职官员清单

　　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党组书记兼副局长

　　教育局副局长

　　发改局副局长

　　林业局副局长

　　公安局交警大队大队长

　　巡警二中队中队长

　　县级人大职权

　　对县内经济社会发展重大事项的决定权；

　　对“一府两院”组成人员重要职务的任免权；

　　对“一府两院”及其工作部门工作情况的监督权。

　　南方日报记者徐林周志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