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末儿

　　那天去茶叶店，准备买点茉莉花茶，一是北京人喜欢它的香味儿，二是冬天气候寒冷，宜喝点花茶。茶叶店就在我们住家附近的一条小街上。

　　我刚走进茶叶店，就看到一位头发斑白的大妈和售货员正在对话，她先我一步进到店里。大妈问：“有茶叶末儿吗？”售货员答“有，您要多少钱一两的？”大妈说：“家里什么茶都有，可老伴儿偏要喝茶叶末儿，上世纪六十年代喝过。”售货员听后拿来几种茶叶末儿让大妈选，大妈挑了“高末儿”，买了一两，高兴地离开茶叶店。我看着她的背影，顷刻童年的往事浮现在眼前。

　　那是七十年前，在我的儿时记忆中，父亲最爱喝茶。每天早上起来，什么都不吃就开始喝茶，一茶盅接一茶盅，能把一水吊子的水喝干。父亲当然爱喝好茶，但家境贫寒喝不起，只能喝茶叶末儿。我还记得，每次去为他买茶叶，他都要不停地嘱咐，买最便宜的茶叶末儿，其实就是制作上等茶叶时剩下的碎渣儿。有一次我在买回来的路上好奇地打开纸包儿看了看，除去碎得不成的茶叶末外，还有细小的树梗子掺在一起，我为父亲感到心酸。对于父亲喝茶，母亲也操不少心，她怕水吊子作水开得慢，父亲等着急，就特别做了个水汆为父亲做开水，但有时父亲买茶叶末儿花钱多了，她就和父亲拌嘴，而每到这时父亲就默默地不做声了。

　　无独有偶，结婚后到岳父家，没想到他也是爱喝茶，而且喝的也是茶叶末儿。我知道后，有一次去看他，买了点好茶叶带去，他看了很高兴，马上沏了一壶，有滋有味地品起来。不过没过一会儿，岳父就转过脸来正经八百地对我说，下次再来，买茶叶末儿就成了，一样喝，何必花那个冤钱。我知道，他不是不爱喝好茶，是怕我多花钱。

　　我们工作后，每次回家，都要给父亲或岳父买好茶叶，特别是过年时，送茶叶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礼物。父亲和岳父晚年总算喝上了好茶叶，圆了他们多年的梦。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去湖南醴陵“五七”干校，参加采茶和制茶工序，还曾把亲自制成的最好的清明茶带给父亲和岳父。遗憾的是，后来他们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大不如前，再好的茶叶每次也只沏一小杯，慢慢品尝，再不像年轻时那样爱茶如命了。 那天茶叶店售货员告诉我，有几年茶叶店确实不卖茶叶末儿了，因为在他们看来，生活水平提高了都会喝好茶，什么乌龙茶、龙井茶、碧螺春，谁还喝茶叶末儿，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不少老人不忘过去，还想喝曾经喝过的茶叶末儿，于是茶叶店后来又恢复了茶叶末儿生意，还很受欢迎。售货员还告诉我，现在的茶叶末儿不再是下脚料，而是正正经经特制的。父亲和岳父去世已二十年，他们没有赶上喝好茶的日子，但他们当年喝茶叶末儿的往事，却让我永远难忘。

　　(摘自香港《大公报》 文/延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