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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缝刀

2014年11月24日 16:59 来源:中国新闻网 参与互动(0)
裁缝刀
图/龚万辉

  林爷从福州来,都说福州有三刀,菜刀、裁缝刀、剃头刀,林爷手持的是裁缝刀,他制作西服的功力一流,特意来找他做衣的人不少。其实,福州是林爷的第二个停留处,他出生于南京,饮的是长江水。这座古都在历史上留下的繁华与荣景,实则更多的是如他出身般的穷苦佃农家庭,许多人遂离开古都到更新的地方去,二哥和他便是那许多人之一。

  他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循着有海的方向,辗转来到福州。二哥在餐馆里做伙计,他则是给裁缝师傅当学徒。那时,他不过十二岁,读过一些书,能写几个字。所赚的钱只足够喂饱自己的肚子,未能寄给母亲,他大约半年写一封信,信中只是粗略写着一切平安,随信寄去几块零布,是师傅给人做衣时剩下的。母亲不识字,未能回信。日久彼此生出一种默契,没有讯息,代表在故乡的亲人大致无恙。早晨至黄昏,林爷在白灯管下裁衣、缝衣,盼能快些出师,寄钱回家。他和二哥寄居在餐馆二楼的小房间里,那里原来是一间放置杂物的空间,约莫二坪大小。他们并不在意,反正几无家当,在异乡能有一处遮风避雨便足以过日。

  林爷除了学裁缝,也学会吸烟。没钱买烟的兄弟俩专捡客人余下的烟头,总是吸到最末端才善罢甘休,一不慎烫伤手指也不在意,这是一日最放松的时刻。烟头短暂的燃光给予他一点温暖,前方似乎还有一条暧暧未明的道路。但正因为未明,所以仍有一点光一点希望。

  西服是奢侈品,能来制服的若不是稍有资产的,或者是为一件一生一次的新郎装,那时的林爷也曾想象自己有一天穿上新郎装宴客的模样。一件又一件新郎装,一天又一天昏黄的日子,忽焉他已十七,二哥满二十。时局日益混乱,做衣的人反而有增无减,只是做完了衣未必等得到人来领。他忙得昏天暗地,领到的工资有减无增。于是,彼夜,二哥说要来台湾时,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当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台湾是什么模样。

  混乱里,二哥和他搭上了船,漂流不知多久,他吐了又睡,醒来再吐,终于在北方靠岸。二哥留在台北城,他则往南去。火车上,他蹲踞在车轨接缝间,吞吐一支白烟,二哥送他的临别礼物,他终于彻彻底底孤身一人。行李除了几件衣服,一封刚写完来不及寄的家书,就剩一把裁缝刀。打着福州来的名号,他很快在一间西服店任职。他人长得高,因长期营养不良,显得十分细瘦。

  一日,偶尔拿些吃食给他的邻居大婶说要给他作媒,他想起要给自己做件新郎装的念头,未与二哥参酌便回:好啊。对方与他平岁,因是独生女,要求林爷必须入赘。条件是他们准备了一笔钱,给林爷租屋开店。

  婚礼极为简单,他穿着熬了好几个夜晚制成的深灰色西装,如同他曾经想象过的模样。但他的婚讯和那封家书一样,始终无法告诉母亲。婚后,他租了一间小店面为人制服,收入勉强能维持家庭开销。约莫此时,他开始酗酒。为此,他与新婚妻子吵过几次架,他做的西服着实精美,然因酒误事,客人时常无法在预定的时候提货。他不知道究竟酒精的世界给了他什么,只能感觉在那载浮载沉的虚幻里,仿佛搭上一班回家的船,从台湾南方的港口直抵长江。

  妻子不能明白离乡背井的苦痛,她是父母专宠的独生女,从未离开故土,虽然家中亦非多产,但自小没洗过衣、煮过一餐饭。他其实不怪妻子,他其实不知道能怪谁,如果当初没有随着二哥离开故乡,他午夜梦回曾如此想,但现实的困局很快覆盖问题可能的答案。

  他租赁的店面留不住客人,两年就收起,与妻子生下三子一女后分道扬镳。他离开这座南方的城市,正如他离开南京、离开福州那样,没有缘由的来到另一个地方。他没有去找二哥,而是来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寄居在不同的西服店里,他只求三餐温饱与酒,再无其他。

  他手持裁缝刀,一刀一刀剪下所有情丝牵引,妻子的、孩子的,乃至于远在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的。这绝非当初他来到福州习艺的目的,他当时应是希望能为母亲做件棉袄,抵御南京冬天的寒气。或许吧,长期浸润酒精里的他已无法忆起这些。

  林爷以为自己唯一能对这世界报以些许温暖的,唯有在少数清醒的时候,他专注的一刀一刀为他人裁下新郎装,他自己到不了的那个岸,希望穿着他制衣的那个男人能够抵达。

  林爷离世时十分孤单,独自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二哥早离世,仅一次随母姓的长子带着媳妇与年幼的孙子来看他。他很想说点什么,气切的咽喉早将声音化作空气,这样也好吧,就算有声他可能也说不出什么。长子待不过一两分钟,便离开说要去外头抽烟。瘦小的媳妇抱着睡着的孙子有点吃力,他示意媳妇打开抽屉拿出一只手表,宽松的银白色表带怎么也不像是林爷瘦瘪的手所能承受。

  这是他唯一能留给亲人的东西。媳妇将手表放进她的提包里,对于这个公公的故事,她曾模模糊糊听婆婆以怨怼的语句谈起。她真心可怜起眼前的这个老人,却无能为力。长子满身烟味走来,林爷究竟连抽烟都不可了,他闻见空气中弥漫的烟味,轻轻阖上眼睛,那么沉重,那么无味的人生啊。

  林爷的心跳在那晚便不再跳动,他留下的那只手表被一面之缘的媳妇收在一只铁盒里,至今仍不停的走。(摘编自台湾联合报 作者:张郅忻)

【编辑:吴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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