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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三月春冷

2014年12月01日 16:39 来源:中国新闻网 参与互动(0)
行过三月春冷
图/赤小豆

  早晨睡醒了,我上楼去看她,不想她坐在客厅一角,身上扣毛背心,盘腿坐着,用椅垫摀住肚子。一见我,就先开口,说今晚不能给你们煮饭了。我问怎么了?她愁脸说,好像受寒了,拉肚子,人不舒服。

  挽我的手来到诊所

  “你休息吧,别煮,我们外面吃。”我说。

  “水果帮你削好了,在饭桌上。”她说。

  我应好,就回头来到桌前,一张日历纸盖着一盘子。番石榴,莲雾,苹果,水梨,小西红柿,都洗净切好,摆在那里,贴上保鲜膜。她奉行一日五蔬果,天天提醒我们要吃。我约莫是最听话的一个,只要她给我就吃。事实上,一年到头我吃的机会极少,因为住的地方太远。才吃完,洗好盘子,就听见脚步声,不一会儿,看见她赤脚奔来,正要说什么,就哗地吐出一滩秽物,再吐,稍停之后,她快步冲到浴厕门口,向地上又吐了几回。

  吐完她漱口,说,“请拌一杯温盐水给我。”饮完,她回客厅休息,我留下来清理呕吐物。

  “待会儿来去看医生吧!”我说。

  下楼换好衣服,再上来已见她加了两件青黑色外套,一薄一厚,还戴上口罩、毛线帽。初春三月,我们并肩走在路上,不见流苏飞雪。她挽住我的手,走过前头一条省道,就到了诊所。来得早,挂第二号,医生说是肠胃炎。“可以打点滴吗?”她问。

  医生开药方,说,“好,这部分要自费,等一下请你孙子带你去注射室。”孙子?

  我们一时没有答话,走出诊察室,很快被护士叫唤了去。

  掀开一张布幔就是注射室,里头枕单和帘子皆橙黄色,床榻上有美术灯,强弱可调转。针入血管,滴速轻缓。微灯光下,帘子围起了大半,气氛转成玫瑰红,我站在床尾帘子外,看她静静躺着,面容有点蔫,像一片腌渍苦瓜,像一根炉火上不能翻转的墨炭,还像一只掉落在花丛中被农药喷害过的毛毛虫。拿起手机,我给她拍了照,突然心里像触动了什么。这一动,也感觉肚子有动静,寻厕所。

  我拉了肚子,没事。

  走出诊所,转角处就是南路巿场。据说我自襁褓起,就被带到这里,同父母一起做生意。数十年过去,每每走进这里,闻鱼肉腥味,看果蔬杂货,听买卖喧声,我总有鲑鱼洄游的错觉记忆。有的店铺仍在,有的摊位消失了,而多半是老板老了,或者换人了。

  她吊完点滴,人和精神都好些,就带我来买糙米。边走边说,苹果在这家买的,素食在那家买的。五斤糙米,问我扛得动吗?我说行。市场人多,免不了遇见熟人,是一位学舍的师姐。彼此问候过,师姐看我,“这你孙子喔?”

  又一个孙子,这次她笑答了,“不,我大儿子啦。”

  穿高领黑毛衣,套上连帽棉夹克的我,看起来真的那么年轻?或是说她变老太婆了?不,更该说的,是她这年纪本应有孙子的。事实也如此,她的外孙女今年都上大学了。

  不得不与光阴妥协

  回家安顿好她的午饭,说明用药,我即卧下。傍晚她来,见我在睡觉,好奇地说这人从不午睡的啊,而且睡到现在。殊不知,我已偷偷托小妹去买肠胃药,并请她帮忙瞒着──我想,我也受感染了。

  她再来的时候,见我仍在被窝里,这才招认了。这一招,她就忙起来,说要买这个,煮那个。我说,“不要啦,你自己都生病,我好好休息一晚再看。”又问她,“你现在怎样了?”她说肚子还拉。

  “吃药没?”

  “吃了。”

  好不容易劝她回去,那晚我却经历了平生第一次的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蔫了,像寒风中枯干的草。我畏寒,瑟瑟发抖,可内心是平实的,只因为人在家里,更因为母亲在这里。我守着夜黑,听猫儿们低吼声、叫嚣声,以及后来要求早餐的催促声,知道天将明了。

  晨起,我想上楼去看她,才开门就见她拎一袋早餐回来。“你怎么自己出门了?”我问。

  “人好些了吗?”她说。

  “待会去看医生。”我说。

  “我和你一同去,再吊一筒。”她说。

  我们重返诊所,挂同一号,一起躺下来,成了同病相怜人。时间随着点滴分秒消逝,我们间夹几句话,大多时候沉默。悬吊的黄药水以固定节奏通入心血,滴滴答答。

  时间一滴而下,转眼间,她从少女走到少妇,从少妇走到初老,从初老走到老妇人。是啊,一向不显老的她今日已有斑点皱纹,水润光华早就不再。我印象中那个穿嫩绿洋装或藕色布裙的美人,不得不与光阴妥协,而笑看人生之自然。

  倏忽,她从女儿变成人妻,从人妻变成母亲,从母亲变成外婆。多少年流转的是一个个身分,而一个个身分累加起来,就是一个不可替代的身世。我印象中那个怨叹贫贱日子、等待儿女有成的泪人,渐渐安贫乐道,而触通佛法之妙谛。

  灯下,我转头看她,这个被岁月和命运拖磨过而乐观坚强的女人,苍发显露,第一次觉得该回家了。我离开家、离开这个岛太久了,是不是?

  而她,从不强求我回来。

  客舍似家家似寄,不是我有鸿鹄大志,是她总说那干燥清净的空气适合我的体质。

  隔天她来替我刮痧的时候,一边刮出瘀斑,一边讲着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我又看不到你,你在那里一个人就要照顾自己。记得每天要吃五种水果;你们那里有卖番石榴吗?”“没有哦,那至少每天要吃一颗苹果,法师说吃一颗苹果就像吃一顿饭一样,知否?”

  “嗯。”我回答。

  她用沾有药油的硬币在我脖颈上使劲,我不知是太痛,还是又听一遍她的叮嘱,而眼眶模糊了一下。心头是酸是甜亦分不清,就像今后会是什么我不知道,连明天会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

  妈,今生今世,我们便是母与子。(摘编自台湾联合报 作者:冯平)

【编辑:吴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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