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病情
上世纪50年代末,我考上泉州师专,也离开了家。3年自然灾害时期,在学校的生活尽管艰苦,却还有伙食保障,可我知道,母亲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一定历尽艰辛。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积劳成疾,母亲得了妇科病,常常要忍着疼痛。她一直不告诉我们,也不去医院,只是自己强忍着,疼得受不了就找乡医开点草药了事,直到病情恶化。
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大哥要带母亲去北京看病。我从光泽的单位请了假,和弟弟一起送母亲上火车。九月的天气,暑气还没有褪尽。
几个月后,春节临近,本是千家万户团圆的佳节,我却收到了母亲的病危电报。直到不久后母亲离世,我一直未能前往北京尽孝。后来大哥告诉我,母亲在京临终前念念不忘几个孩子,还留给我一些仅有的金首饰。
一直以来我都想去北京告慰母亲,我们现在都成家立业,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女,这也是她最希望看到和知道的事。
有时我在责怪自己,小时候因为贪玩,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长大了,我也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越是这样,就越觉得自己有愧于双亲,而这个愧疚永远地留在心里。
2008年,我终于回到了印尼,隐约之间,有着一种使命感,在这短暂的日子里,我和三哥要代表着母亲祭拜父亲,因为他孤独了很久,我们分别了很长时间。
当看到父亲长满杂草的坟墓时,心里一阵难受。听母亲说,父亲晚年一直想回家,他指的回家就是回到自己的老家,这也许就是海外游子的心愿,也许就是中国人特有的归宿感。
印尼的亲戚告诉我们,眼前的土地正要进行开发,到时候要进行搬迁,听到这消息,我们心里更不是滋味。
考虑再三,我和三哥决定采纳亲人建议,按照当地惯例为父亲举行海葬。
有水的地方都相连
父亲曾告诉母亲,世界上有水的地方都是相连的。在当时,母亲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个,我们从母亲那儿听到时,也没有深究其中深意。当大家决定让父亲回归大海时,冥冥之中觉得他当时所说的话有一种预示,是不是回家的路太遥远?而莆田老家门前的大海和牙威的大海其实是相连的。
认识父亲的人,都会对我谈起他,他曾与其他当地华人发起筹建华校,带头捐款,把破烂的私塾改建为欧怡中华学校,并从外地请来校长和老师;在祖国全面抗战后,他还担任当地华侨赈灾委员会财务委员,用尽各种办法支援祖国抗日……
而我认为,这也许就是一个普通华侨的情感,这种情感贯穿着他的生活中,他爱过给他生活希望的印尼女子,爱过给他幸福家庭的妻子,更爱自己无法割舍的祖国,而就是这些爱,支撑他全部的生命。
来送父亲的人都站在海边,就在这之前,这里刚经历过一场大雨,雨带着风,风挟着浪,大海顿时惊涛骇浪,可没一会儿,雨停了,浪也平了,风虽然小了许多,但还时不时地吹来。
小船用力地向大海远处驶去,此时远处的大海与天合为一色,很难辨别出哪是天边,哪是海平面。我从来没有这样久久凝视着大海,这样认真地看着时起时伏的海浪。此时大海的每一滴水都凝结着我的情感和思绪,每一阵风和每一个浪从此都和我结下深深的因缘,因为在大海中,融入了我的父亲,以及他的所有。
……
每年的清明节来临时,我就会和家人来到福州的鳌峰大桥下,在水边祭奠父亲。因为家里人都相信,父亲循水路下南洋,如今,他一定也能循着水路,回到家乡。
很长时间,我都还在想着那天发生在印尼海边的事。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虽然父亲很想回家,但在印尼、在牙威毕竟还有他的一份情和一份爱,而在中国,也同样有他的一份情和一份爱,也许他还要像以前那样两地来回跑,就像古人所说的那样,“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柯德俊,男,印尼归侨,现年69岁,退休前任职于光泽水泥厂。(柯德俊/口述 许菁/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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