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摘》文章:马林苏——中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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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文摘》文章:马林苏
2009年12月18日 13:42 来源:中国新闻网 发表评论  【字体:↑大 ↓小

  (声明:刊用中国《中华文摘》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文/冰 凌

  马林苏不喜欢白天。他喜欢晚上,因为晚上可以想问题。几年来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死了以后怎么办?他觉得这是他现在所面临的最重大的问题,它涉及几个重大问题,而从这几个重大问题中,又牵扯出十几个大问题。他心里非常清楚,要让自己死后无忧无虑,眼光柔和无限安宁,一定要在死前解决掉这几个重大问题和十几个大问题。不然他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就是闭上了眼睛,也绝对不得安宁。你想想,生来清清楚楚,死却破碎不堪,他的人生还谈得上完整吗?他觉得白来这个世界了。

  这自然是马林苏的秘密。这秘密除了深藏在他的心底,再就是记在他的“蓝色账本”上。“蓝色账本”是一本大开本蓝皮面笔记本,花纹扉页上写着两句经典的话,第一句是“干干净净的来”,第二句是“明明白白的走”。落款是:“马林苏,1998年3月22日”。再翻一页,是目录,几个重大问题和十几个大问题,按篇分章排列得整整齐齐,后面都标上了页数。全是他用钢笔书写而成,碳素墨字写得很挤,却很工整,透着肃穆之气。“蓝色账本”锁在他单位的办公桌抽屉里,晚上他在家所想的问题,如有心得,就顺手记在床边的小纸条上,塞进皮包里,然后到单位再归纳入账。

  马林苏官拜副处长,这副处长是虚名,实际上是正科级,但被人叫上“马处长”或“马处”,那感觉还是有所不同。他对这个实际正科而在嘴上享受副处声誉一直耿耿于怀,倒不是他还有什么官瘾,而是迈不上副处级的台阶,死后骨灰盒就不能放在问林山革命陵园!这对他是最为重大的问题!但是话还是要说回来,不管如何,他毕竟是副处长,在一个大处29个人中,仅次于处长汤国强,也管到27个人。这二把手,理所当然拥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自己独享一个房间,自然很方便工作,也方便他把晚上所想的重大问题和大问题,分门别类,从容地记在“蓝色账本”上。

  马林苏不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秘密,包括自己的妻子高丽笙。有时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说时,他会掩饰着说,绝不让人察觉出话中的含意。比较难办的是夜里做梦,他自己难以把关,片言只语脱口而出,经常泄露内心的秘密。还好妻子睡眠质量极好,夜夜沉睡梦海,哪顾得上他说什么。不过有一次,高丽笙刚做完脸部拉皮手术,脸皮紧绷着似乎不够用,于是屡屡借用眼皮,结果闭不上眼睛,也就睡不着觉。恰在此时,马林苏脱口而出:“谁是接班人呢……”高丽笙大吃一惊,翻身坐起来,干睁着大眼,盯着丈夫。只见丈夫嘴巴咕噜咕噜一阵,又吐出一句:“谁接班呢……” 高丽笙慌得摇了丈夫一把。马林苏翻了一个身,又说:“推也没有用……你不可能……”高丽笙叫起来:“哎哎!说什么呀?”马林苏惊醒,迷迷糊糊看着妻子。高丽笙问:“你说什么呢?”马林苏惊问:“我说了什么?”高丽笙说:“你说谁是接班人,谁接班呢,还什么……你不可能。”马林苏吓出一身汗,又问:“我还说了什么?”高丽笙摇摇头。马林苏一挥手,说:“梦话,说梦话。睡吧。”高丽笙说:“你单位里出事啦?”马林苏说:“没有。”高丽笙说:“那你说谁呢 ?”马林苏说:“说梦话吧。睡觉。”高丽笙噘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倒下去睡着了。

  而马林苏睡不着了,他扫着妻子生涩的脸皮,心里说:“说的就是你啊!”自己一旦死后,谁来接自己的班呢?睡在妻子身边的人是谁呢?这恰恰是他所想的几个重大问题之一。别看妻子坐四望五徐娘半老,心里却活泼得很啦!不敢说她有万种风情,但是,七到八种乃至十几种风情那是绝对少不了的。到如今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坚持要做什么拉皮手术,这就是红杏爬墙的征兆吧?当然,客观而公正地说,妻子的品行是可圈可点的,自己也是压得住阵脚的。但是谁能保证她到那个时候独守空床而临空不乱呢?平心而论,妻子找个接班人睡在自己目前的位置上,是无可非议的,既符合法律也符合道德。问题是由谁来接班?由谁来睡在自己目前的位置上?撇开他个人的感受不说,从大局着眼,这对于维护马家目前的安定团结的局面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对于马家下一代乃至下几代的长治久安有着极为深远的意义。为此,他制定了自己接班人的五条标准:1.思想上是可靠的,是不是党员和干部倒在其次,但是思想上一定不能出轨。2.行为上一定要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不能搞七搞八。3.富有责任感和同情心,要善待妻子,对妻子和她前夫体制内的儿女要关心要爱护,要延续前任的父爱精神并继往开来。 4.工资能高则高,不求富贵但求温饱,而且太有钱也有副作用。 5.岁数要比妻子大。最起码也不相上下,小不可超过两岁。这里要附加说明,男人到这把年纪,总比同年纪的女人显得年轻。如果年龄再小,岂不是差距更大了吗?而且对小男人,女人难免要哄,这对马家的安定团结和长治久安显然不利。再者这也分明是助长了目前流行的畸形婚恋现象——“姐弟恋”,如果不是助长,起码也是同流合污。

  不能说已经很好地解决了接班人这个重大问题,但马林苏觉得,他亲手制定了五条选择接班人的标准,使妻子在圈好的园子里跑马,是对妻子最有力的制约,大体上不会再出什么大乱子。但是,这又面临了新的问题,谁来监督制约妻子呢?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把这副重担交给女儿马艳妮。女儿是妻子的克星,在女儿面前,妻子永远是那么低声下气,任凭女儿怎么折腾,依然笑脸相哄并且其乐无穷。女儿虽然言行上表现得粗放,但对她妈爱得却是最深。妻子提出要做拉皮手术,被女儿无情地嘲讽一通,妻子马上说不做了不做了。但没过几天,女儿已经帮她妈联系好了最好的整容医生,并且付了几千块钱的整容费,还陪她妈到医院做手术。这当妈的反倒像是女儿了。因此,有女儿把着园子的大门,相信妻子是跑不出园子的。举一反三,还有几个类似的难以解决的大问题,需要采取同样的手法,都由女儿来一并解决。因此,女儿任重而道远,他对女儿寄予重望。他想到过去二十几年对女儿没少培养,到如今女儿已能独当一面,今后一定能继承他的遗志,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他由此感到无限欣慰,那种欣慰如蜜流滋润着他的心田。

  安排好了妻子,马林苏就要考虑如何安排儿子女儿。他对女儿是放心的,女儿泼辣而有心计,泼辣是先天继承她妈的性格,而心计则是她后天形成的,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培养的结果,跟她妈没有什么关系。泼辣和心计,使女儿这辈子注定吃不了亏,就连她男朋友,身为博士,也心甘情愿天天围着她转,还没结婚,钱却如数地交给她管。女儿在银行学校毕业后,在一家证券交易所工作,收入高又稳定。她男朋友博士毕业后,要到美国读博士后。女儿说,要去你去,一刀两断。博士便不再提去美国的事。女儿独立自主,又有博士保驾护航,这辈子一定是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他担心的是儿子马成豹。儿子出生后,他在给儿子起什么样的名字时,就绞尽了脑汁。马成龙?马成虎?马成豹?马成钢?马成帅?马成王?等等,开了长长的一串名字,最后他庄严地在“马成豹”这个名字上圈定。他之所以选定这个名字,是希望儿子像豹子一样敏捷灵活而又凶猛异常。可是儿子现如今都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却整天无精打采,两眼迷糊,软塌塌得直不起腰,哪像是一头豹啊?改叫“马成泥”倒是最恰当。儿子书也读得不怎么样,上完职业高中,就被一家物业公司招去当了保安。天晓得他这副模样怎么让人看上的。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有不少女孩子追他,其中一个叫茅瑞莎的女孩更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说他眼睛里经常冒出忧伤,她最爱的就是这种忧伤,只要看一眼,今夜就睡不着觉。

  马林苏见过茅瑞莎,对这女孩说不上什么感觉,虽说看不惯她的那一套做派,但细细想来,也难为她对儿子的一片痴情,那种既纯又傻的爱情,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都莫名其妙地感动。反而是儿子拿她不当一回事,经常迷糊着眼睛,把她晾在一边。但女孩任凭儿子眼睛怎么迷糊,仍然痴痴地爱着儿子,一副无怨无悔的模样。时间长了,他倒对女孩生出几分同情,觉得儿子也太不够意思,怎么能这样冷对女孩灼热的爱情呢?这天晚上,他对妻子说:“哎,你要说说你儿子啊,对人家女孩要尊重一点。整天不理人家像什么话?连我都看着难受。”高丽笙说:“我说他啦。豹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对她不好呢?我对她好的时候你们看得见吗?”马林苏立刻警觉起来:“这么说,他跟她啊、啊、那个了?”高丽笙说:“你死脑筋,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当年我们还没结婚,你不也是啊、啊、那个了吗?”马林苏急了:“此一时而彼一时嘛。当年我多大年纪啦?快三十的人啦,哪经得起你挑逗?”高丽笙也急了:“谁挑逗你?那天晚上不是你钻进我的被窝霸占了我。”马苏林叫道:“胡说什么呀?”高丽笙哄道:“好了好了,我乐意被你霸占,好了吧?”马苏林说:“这、这是原则问题,怎么能说霸占呢?一个巴掌拍得响吗?”高丽笙说:“就是啊,要是女孩不同意,他们能啊、啊、那个了吗?我再告诉你哎,那天我仔细看了她的腰,将来十有八九生男孩。”马苏林翻身坐起来:“是吗?这好,好!太重要了!我们更要好好对待这女孩,像对女儿一样对她。”他彻夜难眠,凌晨时分,他做出一项重大的决定,他要把七万块私房钱,指定留给孙子,作为孙子以后入托上学的专款。他对儿子是不抱什么希望了,作为儿子,最多承上启下起一个过渡性的作用。他将厚望寄托在孙子身上,相信孙子一定能隔代继承他的智商,在他开创的马家新局面的基础上,做出更加宏伟的事业来,完成马家光宗耀祖的大业!

  马林苏在科级位置已经整整坐了13年,稳当得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仅仅在3年前,单位在建制名称上,由“科”改“处”,让两个耳朵舒服了一阵。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五十有七,行将退休,想再往上迈一个台阶,首先年龄上受到限制。除非撼动前面的处长(实际上是副处长)汤国强。但汤国强刚45岁,整整小他一轮,而且汤国强还是研究生学历,位置自然比他坐得更牢。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汤国强出现两种情况,一是上调高升;二是犯法下台。但至今为止,上调高升没有丝毫迹象,而犯法犯错,也暂无劣迹可循。他经常在脑子里设想,比如,汤国强收了人家十万块钱,被人告到反贪局,先是“双规”,然后被告,然后处长革职,然后他堂而皇之自然补缺当上处长。再如,汤国强和单位里哪位女下属搞腐化,被当场捉拿,然后身败名裂,然后被免职下放,然后他堂而皇之当上处长。设想归设想,但是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待。凭着他对汤国强的了解,他知道汤国强可能不贪财,但绝不可能不好色。汤国强身高体壮,五官棱角分明,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而又不乏儒雅温情,一看见稍有姿色的女人,笑眼里便水波荡漾。这男人眼睛有水,就是好色的标志。去年春节单位里聚会,市场部的王黎黎公然说:“咱们汤处绝对是个少奶杀手!”大家起哄,问她何以见得。王黎黎借着酒力说:“少奶杀手有两大特征,第一个特征,眼睛里水汪汪。你们瞧,汤处眼睛里是不是水汪汪?”大家齐齐看汤国强,果然满眼是水,又起哄问她第二个特征。王黎黎说:“第二个特征,手掌大,而且要厚,还要软。那十个少奶,保证九个中弹。”大家争着上前和汤国强握手,果然手掌厚实,又软又热。汤国强任由大家握手,哈哈大笑:“谢谢黎黎同志的厚爱,本处长不胜光荣,但是,目前尚无业绩,受之有愧,受之有愧。”王黎黎说:“没事没事,汤处今后多加努力!”大家又嚷:“汤处风流,全处光荣!”马林苏在一旁干笑两声,斜眼扫到旁边酒桌上的范香香。范香香尴尬地笑着,埋头喝汤。他心知肚明,这范香香和汤国强关系很暧昧。有一次,他到汤国强办公室送一份报告,正巧看到范香香站在办公桌边,紧贴着汤国强。他不动声色,视而不见,放下报告扭头就走。

  这一阵,马林苏连续几个夜晚失眠,到凌晨三四点还睡不着觉,内心里折腾难耐,嘴里一直咬着一句话:“无毒不丈夫”。终于他下定决心,向纪委告发汤国强。他根据自己合理推断,编写了汤国强生活腐化败坏的情况。其中明确写了汤国强和范香香的婚外情。事情编得有鼻子有眼,最后请求纪检委严查。信自然不署名,而且他故意把信抄得歪歪扭扭,让人看不出是他写的。但是仔细看看,还是有“马”尾巴。这样只能叫别人代抄了。那么叫谁抄写呢?叫老婆抄,可老婆的字像狗啃的似的,连小学生都不如。而且以老婆这性子,还不天天担惊受怕?那叫女儿写,女儿沉得住气。可也不妥,这种下三烂的小人勾当,有损父亲的高大形象。那只好到楼下小店叫人打字了,但又不行,万一打字的人不牢靠,岂非授人以柄?思来想去,他决定自己打字。办公室里配了一台电脑,平时他只看看新闻,曾经也学过打字,到底因为记不住拼音,学了几次都半途而废。这次何不借此机会,把打字难关攻下来?

  此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马林苏下班后就留下来,趴在办公桌上,一个字一个字敲着键盘。虽然艰难,但一想到这封匿名信将置汤国强于死地,便给他以巨大的精神力量坚持下来。当最后看到打印机打出两张清清爽爽的举报信时,他的内心充满了胜利的豪情。而且他还乘胜进一步琢磨,把信封上的地址也打印出来,而且还打出漂亮的隶书体!这哪里是一封匿名诬告信,分明是一份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嘛。没有想到啊,写这封匿名信,竟意外学会了打字,这也是一份意外的收获。不过,这几天,不知何故,他的体内火烧火燎,如有万千隐虫在游动,不时地尖咬,疼痛刺心。而且皮肤上还莫名其妙地冒起一串串大小不等的脓痘。他内心极为恐惧,心想是不是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上天给他的报应呢?

  信写好了,怎么寄出去呢?自然是贴一张邮票,投进邮局的信箱里。当然,不能在自家附近的邮局寄,也不能在单位附近的邮局寄。因为邮戳上显示的邮局地址,多少会露出“马”尾巴。马林苏对着城市地图,寻思着在哪个邮局寄。最后,他用食指在城东敲了敲。城东是个城乡接合部,与他的家和单位相距遥远,邮戳上就是注明了邮局地址,也让人看不出蛛丝马迹。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他戴上棉帽和口罩,骑着儿子的自行车往城东赶去。第一次做这类事,一路上难免心事重重,他几次想打道回府,但犹犹豫豫还是没有停车。半个小时后,骑到了城东一条交叉路口,突然,他的车摆头一晃,鬼使神差地一顿,连人带车摔下,一辆粪罐车贴着他的脑袋呼啸而过,几乎要了他的小命!他坐在路边,半天缓不过气来,嘴里咕噜着:“这是……报应,还好……没寄出去,不然,脑袋就成了……成了粪车轮下的碎球!”匿名信最终还是没有寄出去,他的篡权之举自然流了产。这也好,不做这些下三烂的小人勾当,让他的心灵平静,没有报应之忧,也符合他“明明白白”做人的准则。

  但马林苏在此后的两年里仍不懈地努力,或许是上天的回报,终于在他59岁临近退休的时候,上级任命他为助理调研员。不管这个助理调研员包含多少安慰的成分,而且任期苦短,但他毕竟享受到了结结实实的副处级的待遇。这时候他特别在意人家叫他“马处”,就连王黎黎逗他,叫他“马助调”,也让他倍感亲切。而且,这一提升还让他换了一套更大面积的新房子。这一切似乎激活了妻子的荷尔蒙,过去无论他如何软硬兼施求欢,妻子都屡屡推脱,更为可气的是,法定的十日一交“皇粮”,妻子也会编出各种理由拖延,让他满仓的“皇粮”无处可交。现在倒好,妻子不仅不推不拖,反而隔三岔五敞开仓门逼交“皇粮”,倒真让他招架不住。这些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今后他的骨灰盒能堂而皇之在问林山革命陵园占有一“盒”之地,解决了长年来积压在他心头上一个最为重大的问题!

  解决了级别的问题,马林苏显得心平气和了,而且心里常常生出伟人之感。有时站在窗前,竟会下意识地竖起手掌,朝楼下挥挥手。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会很深刻地反省自己,自己的人生如同过往烟云,在眼前一幕一幕晃过。他感慨,这一生谈不上辉煌,也不算坎坷,应是“平平常常,有瑕纯洁”。平平常常好理解,为什么说自己是有瑕纯洁呢?全因为他的内心还深藏两个严重的问题,让他不能纯洁无瑕。而且,这两个严重的问题所涉及的两件事,事关重大,第一件事是触犯法律,他收了人家五万块钱,此事如果捅出去,是要蹲班房的。第二件事是行为出轨,和另外一位女人“那个了”,背叛了自己的妻子,这件事如果让妻子知道了,以她的脾气,这个安定团结的马家必然四分五裂。所以,他不敢记在“蓝色账本”上。

  马林苏一想到这两件事就心惊肉跳。这第一件事发生在前年的夏天,在老家的表弟媳妇夏红打电话给他,说她姐姐春红离异后,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生活非常不易。现在她和别人合股成立一家公司,急需一批货,无奈市面上没有,请表哥帮帮她的姐姐。他被说动了,便利用职权批了一个条子,优惠帮她进了这批货。事成后春红要专门来感谢他,他再三推却,春红就是不肯,坐火车直奔而来,到了宾馆就给他打电话。他只好去了宾馆。见面没有聊几句话,春红就从旅行箱里掏出一个小包,说:“表哥,给。”他问:“什么东西?”顺手拉开包一看,里面五叠整整齐齐的百元大票,他把包塞给她:“这怎么可以?”春红说:“这五万块钱理应要给你的。”又要把包塞给他。他抓住她的手,坚决不收。春红流着泪说:“表哥,你帮了大忙了,这批货赚了二十多万。这是你的回报。”执意要把包给他。这么塞来推去,于是发生了第二件事。他抓着她的手,她把手扭开,他只好抓住她的胳膊,她又想挣脱。这么扭来拧去,两个人的身子竟贴在一起。这春红四十上下岁数,体态丰满又身着薄衫,汗香四溢,早把他薰得不知所措,他贴着她动弹不得,而她头埋在他的胸前也不说话,两人坚守一阵,便倒向床上“那个了”。事后他觉得对不起妻子。他给这件事寻找了各种理由,尽管这件事发生在满仓的“皇粮”无处可交的特殊情况下而此时正好有个临时粮仓过渡一下,尽管自己仅身体出轨而精神还牢牢地趴在妻子的铁轨上,尽管人无完人身不由己已经坚守了好一阵了但实在是坚守不住以至失守……但是,但是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而那五万块钱他最终还是收下了,他里三层外三层包扎好,悄悄地塞在办公室铁皮柜角落里,至今未动。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他不敢要,他深知这是受贿或者叫变相受贿,一旦败露,将要蹲个几年的班房。不仅身败名裂家破人散,而且死无葬身之地成孤魂野鬼四处飘荡。

  特别是现在,马林苏觉得自己大小也是领导干部了,既然是领导干部,能享受更大面积的新房子,能享受骨灰盒安放在问林山革命陵园,思想和精神上也应该升华一格,行为上更要注意修行以保持廉洁。这天周六,他独自到问林山革命陵园去散步,说是散步,实际上是去考察。他看得很细,特别估计一下自己今后的方位,这副处级别是属于基础性的一级,由于人多占的地方也大,现在已经往地下一层发展。虽然稍嫌拥挤了些,而且阳光不照,但是点亮了日光灯,光线柔和冬暖夏凉,不失为一处永久的安“灰”之地。特别要看到的是,整个问林山革命陵园依山而坐又居高临下,绿荫浓浓而雄伟庄严,生命在此归宿,那是何等的荣耀和辉煌!实地考察使他狠狠地震撼了一把,思想和精神上又升华了一格,叫他当夜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隔天,他又戴上棉帽和口罩,骑着儿子的自行车往城东赶去。到了城东邮局,他化名给老家自己曾经上过学的中学汇去了五万块钱,捐作修缮教室之用。汇款后他觉得自己崇高了,也轻松了。晚上,他主动交了“皇粮”后,没有马上睡去,而是陪着依旧兴致勃勃的妻子聊天。高丽笙看着丈夫,有点惊奇:“平时一完事倒头就睡,今天怎么有精神说话呢?”马林苏说:“我最近一直在想着人生这件事。你看啊,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高丽笙说:“哎,奇了怪了,深更半夜背毛主席语录啊?”马林苏说:“工作上是这样,个人生活上是这样,就是夫妻感情上也是这样,你说是不是?”高丽笙一头雾水:“怎么啦?”马林苏挥挥手:“算了,不说了,睡觉。”高丽笙扳过丈夫身子:“说。”马林苏说:“我是说,我们两个真不容易,结婚都26年了吧,吵归吵,闹归闹。可越吵越闹,哎,这个感情还越好。你对我是忠心耿耿,我呢,对你也是一往深情。哪一家夫妻像我们这样?没有。”高丽笙盯着丈夫。马林苏说:“我们假想一下,仅仅是假想啊!如果夫妻有一方,几十年都好,就是有那么一次出轨了,和别人那个了,你说说看,可以原谅吗?”高丽笙问:“是你啊?”马林苏说:“我不是说了吗,是假想。”高丽笙说:“你敢吗?”马林苏说:“我是在讨论问题。不说了,不说了,这容易引起误会。”说着,翻过身就睡。高丽笙自言自语:“这就像家里养的那只黄鸟,长年累月呆在鸟笼里,偶尔一次鸟笼门没关好,飞出去了,只要它能飞回来,并且今后碰到门开着也不再飞出去,这就可以原谅。”马林苏说:“嘿,你倒大方。”高丽笙说:“那年,我和你吵架,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还小,我就差点跟人跑了。”马林苏翻身坐起来:“什么什么?好你个你,居然也出过轨?”高丽笙点着脑门:“是这里开过小差。”马林苏说:“是精神上出轨。”他心想:“这精神上的出轨和身体上的出轨性质上也差不了多少,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还更严重。好了,现在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我那笔账也可以清掉了。我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了。”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两件压着他几年的严重的问题,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一夜,他睡得格外的舒坦和安宁。

  这天,下班了,等单位里的人都走完后,马林苏带着“蓝色账本”,来到大院角落的垃圾箱旁,他捧着“蓝色账本”,轻轻地抚摸了一阵,然后一张一张地撕散,堆在地上。他蹲下身子,点上火,看着“蓝色账本”在火堆中烧成灰烬,又站起来,抬头望着一缕缕轻烟升上天空。许久,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感到彻底地轻松了,感到自己现在配得上纯洁无瑕了,感到自己的一生是完整的人生,带着这种完整的人生,可以明明白白地走向问林山革命陵园。

  (摘自《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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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隶巴人的原贴:
我国实施高温补贴政策已有年头了,但是多地标准已数年未涨,高温津贴落实遭遇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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