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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摘》:山水之外,你是我一生的至爱

2003年07月09日 16:04

  2000年7月,广州美术学院校园深处,掩映在绿树丛中的一栋二层小楼还亮着灯光。国画大师关山月的女儿关怡仍坐在画室看书。与每天一样,她想等父亲睡熟后再回自己的住处。11点时,关山月踱到画室,在女儿对面坐下说:“有点头疼,可能感冒了。”关怡走过来,帮父亲揉了一会儿额头,见不顶用,便想打电话叫保健医生。关山月摆摆手:“这么晚了,别影响人家休息……”一语未完,他开始呕吐起来。

  几分钟后等关山月再一次呕吐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关怡心头,她抓起电话叫医生,没等大夫到家,关山月已昏迷不醒……

  暮色入楼,细雨淅沥。关怡孤独地坐在客厅里,泪眼凝视着父母遗像,有关父母的爱情传奇一时都随窗外风雨涌到心头……

  珠江河畔,同事为媒娶佳人妙香堂里,和尚友人劝出家

  关山月原名关泽霈,1912年出生在广东阳江那蓬乡果园村。因为家穷,他只能别无选择地读师范,毕业后到广州九十三小学教书。

  一个细雨淅沥的冬夜,关泽霈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看到一篇日记:“父亲病倒了,没钱请医生,也许我要被迫退学……”他翻到作业本的封面,学生的名字叫李小平。李小平是班上最大的学生,15岁,长得细眉细眼,是个文静、腼腆的小姑娘。没想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竟这样不幸。

  第二年寒冬,李小平的父亲死了,债主上门逼债,她欲投江自尽时,被学校的杂工杏姐救下。从此李小平就跟着杏姐一块住在学校,上课是学生,下课是杂工。当时住在学校里的还有带着小弟弟的关泽霈。关泽霈和李小平彼此照顾,印象颇好。1935年9月,教师们掏钱为他们在惠如楼摆了两桌喜酒。

  爱情是阳光雨露,婚后的李小平长高了,出落得十分漂亮。她承担了所有家务,对丈夫十分体贴,有了这位贤内助照顾年幼的弟弟,关山月也有更多的时间画画了。

  一天傍晚,关泽霈从外边看画展回到家里,见桌上已放了三碗白米饭,他端起一碗便吃,不料刚拨了两口,白米饭下赫然反扣着一个小碟!他不禁呆住了,为了让哥俩吃饱,妻子竟然自己饿肚子……关泽霈禁不住泪流满面。

  1936年,岭南画派领袖高剑父免费收关泽霈为入室弟子,给他起艺名叫关山月。

  1939年秋天,广州沦陷,高剑父栖身澳门普济寺,稍后,关山月千里寻师到澳门,住在妙香堂东厢房,但住持担心关山月付不起伙食费,不让他在寺里搭食。

  困顿的关山月每餐只能买一个面包充饥。有一个叫慧因的和尚见他每天饿着肚子到海边写生,就给他送来一包大米和几个鸭蛋。慧因也爱画画,二人遂成莫逆之交。

  一天夜里,慧因劝关山月出家,说:“先生如果愿意出家,可到玛阁庙做住持,好歹也有口饭吃。”关山月在灯下垂头不语。几个月前,教书的妻子失业后,参加了广州在营模范团妇女连,可广州陷落后此团不知去向。关山月望着慧因:“我若出家,妻子会很伤心。更何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山河破碎,国难当头,我一个热血男儿,又怎能逃避现实?!”见关山月说得慷慨激昂,慧因连道几声“阿弥陀佛”,默然不语。关山月怕伤了朋友,叹口气说:“这样吧,给我一年时间,如果一年内找不到妻子,我就听你的话,出家当和尚。”

  关山月在澳门的寺庙一住两年多。一天,在澳门街上遇到一位朋友,这才知道广州市在营模范团妇女连在广州陷落前已转到连县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日夜惦念丈夫生死的李小平突然收到关山月的来信,读得泪流满面。

  千里之外,关山月正在寂静的妙香堂里满情悲愤地作画。身世飘零和国破家恨绘就了《从城市撤退》、《中山难民》等千古不朽的作品。这些抗日画在澳门、香港一经展出,立即引起轰动。关山月一鸣惊人,那一年,他年仅28岁。

  花溪边上,妻帮夫君追佳人蓉城寒舍,华衣典尽庆中秋

  1941年秋,李小平按照丈夫的吩咐,辞掉工作,赶到桂林和丈夫相会。三年分离,一朝团聚,关山月喜不自禁,他坐在灯下,仔细地刻了一枚印章,上书:“关山无恙明月重圆”。

  关山月带着妻子画完桂林山水,又前往贵州花溪。花溪的那个冬天像花溪一样美丽而幸福,夫妇俩常常拿着画夹,到挤满少数民族的集市上写生。一次,李小平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苗族美女,便叫丈夫来画。只可惜刚画完姑娘的桃花眼,便被发现了,姑娘撒腿就走。李小平拉着关山月的手紧紧尾随着姑娘,姑娘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儿,姑娘一停下来,关山月立即动笔画。就这样追了一个上午,终于画完了这绝色姑娘。晚上,夫妻俩在灯下欣赏那幅写生,李小平犹自感叹:“这女子真美!”

  寻找美景有时很危险。在黄果树,为了把瀑布尽收眼底,关山月艰难地攀上危岩,旁边的游客吓得一齐大喊:“快下来,前几天刚有人从上掉下来摔死了。”关山月微笑谢过后,支开画夹画得如醉如痴。李小平只得一步步爬上危岩,站在丈夫身后挡住他,免得他跌下去。她提心吊担地站了大半天,直到他画完才长舒一口气。

  他们在花溪呆了整整一个冬天,之后乘船沿岷江来到重庆办画展。李小平把所有的首饰都抵押完,画展才顺利开了。展出无人帮忙,接待、签到、解说、洽谈全由夫妇俩包场。身穿湖水色旗袍、扎着两根小辫的李小平蝴蝶一样满场飞来飞去,一位观众问她:“你是关山月的女儿吗?”李小平满脸通红。

  入川后关山月一直在名山大川写生,收入很少,更兼那时米价一日三易,他们的生活渐渐困顿。祸不单行,这时李小平突然病了,可送医院连请车的钱也没有。还是邻居七手八脚地用一张旧毛毯把她抬到了医院。

  关山月衣不解带,在医院里照料了半个多月,患了肺积水的妻子才出院了。她仍是身体虚弱,搀扶着妻子晒太阳的关山月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患难夫妻。他温柔地对她说:“以前总是你来照顾我,现在请让我来照顾你吧。”他变卖了一切东西为妻子抓药,自己每餐只用泡菜下饭,省下钱给妻子买营养品。

  李小平完全康复时,已是中秋。八月十五那天一大早,看着左邻右舍的主妇都挎着篮子去买菜了,李小平备觉凄凉,没有一分钱怎么过中秋?丈夫写生去了,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是八月十五,知道了他也没办法。她和跟自己一样艰难的邻居黄独峰的夫人汤仲齐一商量,便挎了一篮衣服悄悄来到当铺。当铺掌柜翻看了半天,开了一个极低的价,她们忍气吞声地拿到一叠大洋,三步并作两步溜出当铺,看看周围没有熟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晚上关山月回家,看到丰盛的晚餐,问钱从哪里来的。李小平一笑岔开话题,丈夫忙了一天,难得有顿好饭,说这些岂不让他难以下咽?

  帮关山月度过难关的是张大千。在成都,粗眉长髯、一袭灰袍的张大千飘然光临关山月的画展,他买了一张关山月最贵的画,消息一出,购画者顿时如云。

  敦煌石窟,才子佳人双临摹千佛洞内,浪漫烛光照千古

  1943年初夏,关山月正和赵云望、张振铎打算前往敦煌石窟,忽然接到师伯陈树人的来信,说他向国立艺专校长推荐关山月为美术教授,聘书马上送到。李小平自是欣喜万分。多年流浪,居无定所,衣食无着,丈夫能做教授,从此便可步入小康。见关山月迟迟不给师伯回信,她不禁十分不安,柔声对丈夫说:“战火连天,土匪遍地,出门远游很不安全;再说如今找份工作不容易,陈师伯介绍你做教授,机会难得啊。”关山月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妻子:“那敦煌不去了?”李小平当然知道丈夫的心事,她温柔地、像哄小孩一样说:“不是不去,先接了聘书做教授,以后总有时间去。”关山月沉默了半天,抬起头,坚定地说:“教书将来有的是时间,去敦煌却是难得的机会,还是到西北去!”

  李小平低头不语。关山月怕妻子不高兴,轻声问:“你说我的想法对不对?”李小平抬起头,深情地凝视着丈夫说:“你要去我绝不怕苦,一定陪你走到底。”关山月感激地望着妻子。走遍千山万水走到天涯海角,他永远不会孤单,因为有爱妻长相守长相伴……

  李小平开始动手收拾行李,此去至少一年时间,她把棉衣单衣都打包装进木箱。他们很快出发了,那是新秋的一个有风的早晨。

  他们是在一天傍晚到达敦煌的,那时的敦煌还十分萧条,去25公里外的莫高窟还不通汽车。关山月心急要骑马赶去,从来没骑过马的李小平,因为理解丈夫想见莫高窟的迫切心情,一咬牙就上了马。

  策马两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莫高窟。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常书鸿接待了他们,他在皇庆寺腾出一个土炕铺上麦秸给关山月夫妇住,其他人挤在另一间房里。安顿好行李,他们跟着常书鸿去参观石窟。凝望着无数栩栩如生的飞天、佛祖,关山月不禁热血奔流。

  夜里,关山月对妻子说:“一定要在这儿多呆一段时间,要在这个大学堂里临摹、研究,拿到合格的毕业证书!”李小平望着丈夫问:“不知赵先生他们打算待多久?”关山月看了妻子一眼说:“不管人家待多久,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李小平点点头:“我一定陪你。”她关上门,上床躺下,对丈夫说:“晚上千万别开门出去,听说哥萨克常常在夜里出来抢劫杀人。”关山月安慰妻子说:“就是抢劫也抢不到我们这些书生头上。”一语未完,妻子早已起了鼾声,一路奔波,她太辛苦了。

  第二天早上,李小平把笔砚纸墨装进一个篮子里,带上大饼和水,跟着关山月到千佛洞临摹。石窟里地方狭小,很少回旋余地,关山月索性爬在佛龛里,有时在供桌上半跪着描摹,妻子就在下边给他递笔、纸、颜料。佛洞里空气不对流,十分闷热。看着丈夫大汗淋漓,一头蛛网浑然不觉,李小平又心疼又不忍打搅他,只在他渴得不住地用舌头舐着干裂的嘴唇时,才把水壶盖子打开,举到他嘴边。

  中午他们不休息,饿了就坐在地上啃大饼,吃完立刻接着干。一直到洞里光线暗了,关山月才和妻子收拾笔墨。出得洞来,望见西天仍是一轮红日,关山月说:“原来天还早,如果有盏灯就可以多干一会儿了。”

  第二天,李小平的篮子里就多了蜡烛和煤油灯。关山月临摹到哪里,妻子就把蜡烛举到哪里,这一来原来褪色的部分关山月也看得清楚了,大大加快了描摹进度。

  一连一个多月,千佛洞里天天亮着温馨的烛光,许多年后,那烛光和烛光下妻子眼睛的柔波穿过岁月的风尘一直温暖着关山月的心扉。

  大约是在他们进入石窟半个月后,丈夫痴迷的劲头感染了李小平。在光线好不用点灯的时候,她也开始临摹,并很快迷上了那些菩萨、飞天。关山月有了这个志同道合的伴侣,大受鼓舞,他们在洞内临摹了一个多月,临摹了近百张壁画,直到冬天才收拾行李满载而归。

  敦煌归来,关山月在重庆举办《西北纪游画展》,轰动整个重庆文化界。徐悲鸿惊呼:“画风大变,造诣益高。”郭沫若称关山月是“中国国画的曝光”。美国驻重庆大使馆新闻处长闻讯前来看画展,看到关山月临摹的敦煌壁画,出重金要全部收购,关山月断然拒绝。李小平目睹此事,望着丈夫满心钦佩。

  一幅“倒梅”文革遭遇血雨腥风不离不弃妻子真爱伴随终生

  1966年,“文革”开始了,一代国画大师关山月被剃成阴阳头押往“牛棚”。他最大的罪行是画了“倒梅”--谐音便是“倒霉”,就是攻击社会主义“倒霉”。

  “牛棚”设在雕塑室里,关山月每天被押去劳动,还常常忍受着一批批冲进“牛棚”的红卫兵的打骂批斗。这些红卫兵来自全国各地,他们一冲进“牛棚”就喝问:“谁是关山月?滚出来!”后来他们就认准了“那个眉心有痣的”,拳打脚踢日日如暴风骤雨般向关山月袭来。李小平天天胆战心惊,一听说学校有人被斗,便用胶布把丈夫眉心的痣贴严。她做了一件厚厚的棉背心,让丈夫穿上免得被打伤内脏。

  关山月的家被抄了几次后给封了,一家人被赶到足球场附近的一个猪舍里。此时,李小平已改名为李秋璜。有人来劝她:“关山月看来逃不过这一关了,你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李秋璜觉得好笑,结婚都三十多年了,两人早就是一个人了,要死就死在一块吧。

  在人人都像躲麻风病人一样躲着关山月的日子里,是妻子给了他一如既往的体贴关爱,他藉此可以喘气、疗伤,并继续鼓起勇气在风雨中前行。

  1971年,关山月重新获得了工作,在广东省文艺创作室任副主任。他抚摸着画笔,满怀凄凉,他已经整整七年没有摸过画笔了!

  1977年夏天,关山月带着妻子攀登黄山。这是十年来他们夫妇第一次同游。昔年那蝴蝶一样满山乱飞的少妇,如今已年近花甲,而那个身临危崖、攀葛附藤作画的青年画家如今已是白发幡然。尽管岁月流转,世事沉浮,但李秋璜与关山月风雨相随,不弃不离,终于走完了她的人生之路。1993年12月,李秋璜因脑溢血去世。关山月含泪送别爱妻,作挽幅“敦煌烛光长明”!……关怡的眼前,似乎又见父亲在挥毫泼墨,继续写下饱蘸着他深情的大字:山水之外,你是我一生的至爱。

  (来源:《中华文摘》,原摘自《人物》作者:翟永存关怡)


 
编辑:王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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