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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方角色看地震:后期志愿者成灾区"观光客"?

2008年07月09日 08:39 来源:中国青年报 发表评论

  5月12日一早,林科吉家失踪的乌龟突然露了面。结果下午发生地震,成都震感强烈。

  去年年底,在四川大学念博士的林科吉搬入高层住宅新居。他从巴中老家带回两只野生乌龟,一大一小,准备养在自家屋顶花园。小的那只,在水池里游了几圈就爬上岸,钻进花园泥土中。一连半年,没它踪影,都以为是死了,或跑掉了。

  地震当天晚上,离奇出现的这只乌龟再次失踪。林科吉觉得蹊跷,把这事告诉了一些亲近的师友。后来余震不断,某天,小乌龟又回到水池里。那段时间,整个成都正陷入躲余震的兵荒马乱中。林科吉犹豫了一下,还是措辞谨慎地在小范围内发了条短信:

  “我家那只乌龟又出现了。”

  天天喊着做田野,现在田野就在我们身边

  徐新建大笑道:“他这个短信的意思是,我理解,躲不躲你们自己看着办。”

  “5·12”之后,躲余震一度成了成都人生活的主要内容。乌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震后10天,徐新建有一半时间睡在户外,或学校草坪上,或自家车里。这位四川大学文学人类学所所长发现,生活已很难恢复到正常状态了。

  “日子咋个过呢?拿起书来看,看不进去,写东西,写不下去。甚至希望报余震,希望跑,希望有各种的传言,很奇怪,好像那种混乱才是我的身体所适应的。很怕静下来,一静你就无所适从了。”他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

  事实是,地震期间,成都各高校都有学生因惊慌失措而跳楼自伤,川大据说有数十人,另一所大学甚至有一名学生从二楼跳下后头部触地身亡。

  所以当人类学救灾特别课题启动时,徐新建一再强调,这首先是一个自救的过程,希望通过学科的专业知识和日常训练,让学术志愿者们回到正常的轨道,从而参与进救灾的大命题中。

  一位人类学导师提醒他的弟子们:“我们天天喊着做田野,现在田野就在我们身边,这既是责任,更是考验。”

  人类学把自己介入研究的地域称之为“田野”。这里的“田野”,可以是偏远地区的村落,也可以是现代化大城市。

  一位来自美国的人类学家,前段时间正在重庆做一个墓葬的课题。他的专业是身体研究,属于医学人类学。地震发生后,他马上意识到,大量死难者的遗体处理,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突发事件后的大规模埋葬,是无法用细致的文化方式来处置的,必然会打破人们对死亡的常态处理。这在人类社会中是普遍存在的现象,比如战争、瘟疫。那么,当无法用文化的方式来埋葬自己的亲人、伙伴、同胞,将是什么样的一种场景?

  他赶到地震的重灾区彭州,目睹了遗体处理的完整过程:从单个遗体处理到上千具的遗体处理。徐新建在与他长谈后,深感灾难过后人类学大有用武之地。人类学者通过现场考察,用学科眼光记录下来的灾后整个场景和过程,会为我们今后的文明形态抽象出重要的经验。

  乌龟、老蛇与狗

  还是回到上述那只失踪的乌龟。它不仅是人们震后的谈资,更有意义的是它已成为严肃学科思考的对象。在人类学救灾特别课题中,林科吉的分工是“灾难与异象”。他的记录,便从自家乌龟的异常反应开始。

  他还专门跑了一趟成都市动物园。多数管理员都说,没有发现这里的动物有什么异常反应。但金鱼放养池的管理员注意到,观赏鱼类较平常有明显异常:不少锦鲤死了,还有一些鱼莫名其妙地往水池壁上撞。一位管养鸽子的大姐告诉林科吉,这里的鸽子虽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但在震前两天,她看到园内住所旁,有一条两米多长的大蛇爬到树枝上,将自己的颈部紧紧缠住,结果窒息而死。

  老蛇自杀,在林科吉走访搜集来的种种“异象”中,算是最离奇的一桩。每每向人提起,总会激起人们最大的好奇。

  然而并非没有批评:大家都在关注抗震英雄,关注灾后重建,你搞这些岂不是干扰视线?

  对此,林科吉给出的解释是:田野调查必须尊重历史的完整性,在一个事件发生的过程中,我们不能简单地判断哪些东西重要,哪些不重要,而应该尽可能全面完整地去再现这个现场。记录老蛇自杀这类事情,是因为种种异象在老百姓的口耳相传中非常盛行,而目前被媒体引导的社会情绪却又是遮蔽这类东西的。

  从异象中提取地震征兆,曾被视为民间智慧的重要一环。但在现代科学的语境中,人们却很看轻这种民间智慧,包括传统经验和地方性知识。许多受过科学训练的人士,将其视作无稽之谈,弃之如敝屣。

  然而人类学学者看问题却不这么绝对。他们往往会这样设问:为什么这些东西会一代一代传下来呢?这是因为族群生命赖以存活的经验就贮藏在其中。

  林科吉访谈汶川漩口中学的老师得知,他们在办公与日常生活中经常能感到,地皮颤动一下,桌上水杯突然摇晃一下,“都是常态了”。在这样的多震区,通过田野调查能收集到大量与地震相关的民谣和谚语。

  羌族更是生存于龙门山地质断裂带上,千百年来与地震相生相伴。在其经验中,对动物的震前反应特别重视,许多次地震,狗都是率先向人类发出警告的家养动物。在某些羌族地区,人们相信地震时只要大声叫狗就能制住地震。

  在羌族文化中,狗被视为生活于地震带上的这个民族的守护神。著名的三眼带犬的二郎神,实际上是羌族所崇奉的猎神兼山神形象。

  令林科吉担忧的是,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本就与传统经验形成一种断裂,它加速了人们对地方性知识的遗忘。而震后重建,羌族人可能会离开家乡,那些尚存的应对灾难的经验和心态,将如何保存?

  面临遗失的,不仅是震中区域的知识系统,还包括这里的社会文化结构本身。汶川、茂县、理县、北川,属于少数民族聚居区,人类学的研究把这一区域称为藏彝走廊,构成一个独特的文化带。

  这片地域从中国的历史和地理空间来讲,是很厚重的地方,有着丰沛的文化留存。但目前的重建方案,主要集中在安置家园(房屋)。“这里面有很大的空白,人类学恰恰在这些空白点上,是能够做事情的。”徐新建说。

  “比如,我们画个地图,从汶川到周围的村落之间有很多等级,这些等级是长期以来一个社群赖以联系维持的网络,这个地方是集镇,那个地方是一座朝圣的山……这是这里世世代代的生活。重建,我们即便要达到它原有的水平,都应该考虑到这个文化网络、社会网络。”他加重语气说道。

  房子倒、道路断、桥梁垮、堤坝溃堤,这些容易得到后期的重建。社会上的震荡,文化上的受灾,一般不容易看出来。这就很可能导致一种灾后重建的空洞。而这正是让这些人类学者忧心忡忡的地方。

  所谓重建,应该是看得见这个区域的社会文化结构,以及结构后面的功能,并对其传承做到小心呵护和尊重。这就意味着,尽管我们的救援力量这么快就进入了现场,但其实还有一个后期的更深层、更细微、更内在的工作。

  徐新建希望重建不要搞成人海战术,人类学家应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有效位置,因为“现代社会的分工,是使数量通过结构表现为一种质量,如果你在现场,不能做一个消防队员的事、医生的事、建筑师的事,那么你就做一件他们不能做的事”。

  废墟上的爱与失落

  面前这个老妇人,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全家15口人,地震中死了14个。一夜之间,老妇人中了风,五官全部变形,鼻子和嘴巴都歪了,半张脸扭曲着。

  她已经没了眼泪,声音嘶哑,口齿也不清,用手比划着自己家人的故事,伸出指头来表明失去亲人的数量。

  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凑向前,和老妇人的脸紧紧贴上。年轻的脸轻柔地在连皱纹都扭曲的脸上摩挲,嘴在老妇人耳朵旁,轻声祈祷。

  年轻人姓唐,是毕业于牛津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博士,信基督教,此次作为教会的志愿者来到都江堰市向峨乡。

  老妇人流泪了,年轻人也流着泪。面庞紧贴,泪水沾在了一起,分不清。

  川大文学人类学所博士生王倩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后来她知道,这样脸贴脸的按摩与抚慰,既是为了治疗面部痉挛,也是为了帮助老人将心中的悲伤倾泻出来。

  王倩在人类学救灾特别课题中的分工是“灾难与信仰”。她本人也信教,通过与四川省基督教两会(三自爱国运动会和基督教协会)联系,很快就进入了灾区。

  悲痛的故事到处都是,多得犹如废墟上的瓦砾。在这样的时刻,信仰自有其救助的力量,对此,王倩深信不疑。都江堰一位信徒老太太,地震中5个儿子死了4个。她不断祷告,很快平复过来,3天后就开始参与教会救助别人的行动。

  而在彭州山区一个村子里,废墟前,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搭建新房的木构。“信不信还不是一样死了?就那么回事,人活着都是死,咋个都一样。”他对与他交谈的彭州基督教会的钟林牧师说。对于外界试图给予的帮助,他似乎同样无所谓,“我们就这样了,你们有多大能力帮助我们?能帮助我们建造房子吗?我看就那么回事。”

  “真是一颗刚硬的心灵。”王倩带着惋惜走开了。

  回程已是深夜。黑暗笼罩着山区。钟林牧师跪在车里,为灾区的人们不断地祷告。有人带头唱起了赞美诗。

  这个时候,进入余震不断的灾区前所有人对她的劝阻,都不再有意义。“短短的一天,我看到了建立在废墟上的爱。”王倩写道。

  她的同学高岚没有进现场。但通过对四川省疾控中心一个朋友的访谈,高岚记录下了另一片废墟。

  这个朋友5月14日就进入都江堰灾区,是消尸队成员,负责给遗体消毒。他看到,部队进入灾区,当地群众刚开始是把他们当做救星,后来却成了好像是应该的。明明知道是危楼,自己不进去,却非要让战士进去抬亲人的遗体。灾区里也有盗窃行为,甚至很多军人和救灾人员的装备物品都被偷过。只是不偷他的东西,因为都知道,他成天跟遗体打交道。

  还有许多志愿者,不会做事,不听招呼,完全是灾难观光的心态,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走马观花逛逛,回去好跟人炫耀:怎么样,我去过灾区了,还是一线。尤其是到了后期,灾区情况逐步稳定,“观光客”变得越来越多。

  听到这些,高岚认为这完全是对公民社会的反讽。电视上,名主持人阮次山讲四川人,讲得都哭出来了,震后第九天的节目,阮说8天以来,四川灾区这么大面积,这么多人,这么大灾难,犯罪率是zero(零),全世界都没有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从人类学的角度,这当然值得研究,于是有了“灾难与公民社会”这个题目。

  然而,来自灾区现场的一些负面信息击溃了她的想象:我们身边,还远不是一个能用公民社会这个概念来加以讨论的环境。

  这让高岚多少有些沮丧和失落。但她转念一想,难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吗?其实知道,无数的日常经验就摆在不远处。只是这次,在突发灾难面前,媒体镜像遮蔽了平时我们熟悉的某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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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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