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盘起的发髻几乎顶在了车顶上，但这并不影响郑海霞驾车的专注。方向盘在她的大手中，仿佛儿童电动玩具转盘。这是一辆让她又爱又恨的黑色奥迪A6。

　　“它是我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我算是洗车勤快的，可它也太不耐赃了！哪怕沾上一点点灰尘，就能看出脏来。真受不了！”嗔怪常被看作女人味十足的举动，40岁的郑海霞亦然。还有，她的嗓音依然那么洪亮、自信。

　　车子缓缓穿梭在位于北京海淀区的某大学校园内，八一体育工作大队的基地就坐落在这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几分钟后，车停在了一座很有历史厚重感的院落。

　　熄火，下车——郑海霞左手打开车门，才把身子缓缓地向左转了90度，将两条腿一点点地伸到车外。然后臀部、身体慢慢被送出，待到出车门的身体在外行成一个弓形，依靠上肢的支撑帮助，一直憋屈着的郑海霞，终于呼吸到了车外的空气。

　　“到我办公室聊吧。”为履行事先的采访约定，郑海霞牺牲了当天的午休时间。拎着一只巨大的化妆包，郑海霞低头走进办公楼。在穿过长且暗的走廊时，她那步履蹒跚的巨大背影留给人的，是几多感慨与辛酸。

　　“郑海霞，我爱你！”

　　这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女篮比赛场边的一块硕大的汉字标语。那一年，含蓄的中国电视观众不仅为中国女篮赢得奥运银牌欢呼，而且也牢牢记住了那个被人大胆示爱的中国最大块头姑娘的名字。

　　“哈哈，那是个愉快的记忆！那是一个身高超过1.90米的德国小伙子，很年轻，也很帅。我们比赛完之后，他一个人在巴塞罗那奥运广场上举着那块牌子等我们。通过翻译，我们聊了几句，他说他从来没有想到中国会有如此优秀的女子篮球运动员。”

　　郑海霞和那个德国小伙子还真有缘分，“后来我去洛杉矶打WNBA，他恰巧去那边旅游，看到我们比赛，他认出了我。最后一次见他是1998年，我们去德国参加世界锦标赛，他赶过去看我。可惜语言不通，和他没有交往下去。挺可惜的，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是一个爽快的人！做起事来也很直接，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感觉，我和别人不是很有距离感。”郑海霞说，“当年我和男篮的张勇军、王立彬他们相遇，都行拥抱礼的。刚开始，他们还有点不好意思，我就说了：‘难道担心我把你们怎么着不成？’大家都乐了。后来每次遇到，我们都会很热情地说‘抱抱’，然后就是一个大拥抱。那是战友般的友情，令人神往。”

　　“身高和年龄，女人走进婚姻的两大优势，我都不具备。”郑海霞说她至今没有找到生活伴侣，主要还是因为太“突出”。“首先，我不是独身主义者；其次，我认为个人问题要随缘，两个人能相互理解，相互接受，这才是最主要的。我不回避我是一个老大难。”

　　未婚的郑海霞谈过恋爱吗？“只谈过一次。前后谈了两年多，在1990年到1993年之间。”郑海霞说，他们至今还是朋友，“他比我高一点，有2.10米，很憨厚。可因为我太突出了，最后他还是提出了分手。在分手信中，他画了一幅画：一棵大树，大树下有棵小草。我很理解他，从一开始和我交往，他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们都属于特殊身材的人，合适的衣服和鞋子更是少见。所以他身上的衣服和脚上的鞋子，都是我省给他的。现在他结婚了，也做父亲了。他太太也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现在每年还会给他邮寄两双鞋……”

　　结束一段两年多的爱情，但郑海霞并不后悔。她说自己是个极容易满足的女人：“生活中，我有很多朋友。每当我遇到不如意时，我都会提醒自己，不能让周围关心我的朋友们失望。其实，生活并没有对不起我。”

　　之后的15年，就没想再谈一个试试？郑海霞说没有必要：“我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想伤害别人。我不接受没有结果的轰轰烈烈，我更期待天长地久。所以当有朋友劝我多试一试，我认为没有把握的尝试，是徒劳的。没有尝试就没有失落。”

　　“生活中愉快的事总是很多的。去年我一个人去丽江休假，前前后后呆了24天。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后到楼顶一个大平台上晒太阳，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看书、听听音乐中度过。下午茶大多是和偶遇的旅游者们一起，到了晚饭时间，就一起去用餐。”郑海霞对生活的热爱可见一斑。

　　和美国比，中国篮球运动员太幸福了！

　　曾在美国打过两个赛季WNBA的郑海霞，对大洋彼岸的篮球有着深刻的体会。

　　“1997年和1998年，WNBA的第一年和第二年，我去火花队打球。球队老板就是湖人队老板，那时候科比也常常看我们比赛。那时，首选队员薪水封顶一个赛季6万美元，我还不是首选，所以只有4万。扣除税、经纪人、翻译、篮管中心的部分，我最后实际收入也就1万多一点。当然，我去美国，主要还是想感受一下那边的氛围。”

　　“和国内的女篮联赛比起来，起点相似，但他们受NBA影响很大，发展势头很足。我在美国的最大感受，就是美国篮球运动员非常辛苦。比较起来，中国的篮球运动员简直就太幸福了。就说作息时间，规定上午10点训练，那9点15分就得到更衣室做训练前准备：换好训练服，并各自做好热身运动，因为10点训练，上来就直接对抗。练到下午1点结束，自己再做点小力量的放松性训练。1点半结束，到家2点。这时还没吃午饭。下午6点到9点再训练，结束后到家差不多11点，还没吃晚饭。以上这些如果只是发生在主场，还不算最坏。要是到了客场，光吃饭问题就能让人抓狂。这一切，在中国是不可能发生的——每个运动队都会有食堂解决运动员用餐问题。我在那边靠的都是速冻水饺。所以当收到八一女篮的归队召唤时，我毫不犹豫地回来了。1998年12月1日，我回北京出任八一女篮主教练。”

　　因为这段经历，对姚明和易建联在美国打球的艰辛，郑海霞自然多了一份了解：“姚明去美国，运作很成功，父母一直在他身边，用餐也不成问题。当然，姚明自己通过不懈的努力，已经到达了一个很高的位置。比较起来，易建联现在要更困难一些。”

　　郑海霞说她特别理解易建联如今的低潮。“易建联刚去那边时，因为激情、欲望等因素一直促使他表现出旺盛的战斗力。现在陷入低谷，只是因为之前的消耗过度，这和他的能力没有太大关系。只要好好调整、休养一段日子，易建联的表现会正常起来的。”

　　光着脚走上篮球场

　　这位身高2.05米的大个子女人，出生在河南一户农民家庭，12岁时，身高便达到1.72米。因为当兵的哥哥写的一封推荐信，郑海霞从河南商丘地区的业余体校踏出了篮球人生的第一步，不久便入选武汉部队篮球队。因为身材高大却不失灵活，又先后入选八一队、国家女篮青年队。1983年，16岁的郑海霞成了国家女篮的一员。

　　“那个年代，物质条件相对很匮乏。14岁之前，我没有照过相片。我刚入伍当兵那会儿，也没有照相。刚开始打篮球，因为没有合适的鞋，就光着脚打球。说实话，那会儿我根本没觉得条件艰苦，没鞋穿也不觉得丢人。后来，训练完去浴室的路上，被一位木匠师傅看到我光着脚，他找了块木板给我做了一双木屐。前两天，我的恩师杨伯镛(前中国女篮主教练)还和我说，第一次看到我，就记住了那双发出‘踢踏’声的木板鞋。”

　　郑海霞现任的职务是八一女篮领队。“这是一个管理岗位，是授军衔的。主要职责便是协助主教练做好业务工作。”因为最近几年并没有直接参与篮球业务，这位昔日的世界女篮第一中锋也坦言：“是会觉得工作心情灰暗。不过，每当看到那些女篮姑娘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我还是一样被她们感染。特别是看到陈楠(八一女篮、国家女篮现主力中锋)、隋菲菲(八一女篮、国家女篮现主力队员)们的每一次进步，入党、达运动健将、提级、夺得亚洲冠军……我都会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她们正延续着我的篮球生命。”

　　八一女篮的办公室并不大，但很整洁，由于放着4张办公桌，空间便显得格外局促。郑海霞的位置最靠里，身后就是堆满了荣誉奖杯的大橱。“范斌(八一女篮现任主教练)他们因为家和训练馆特别近，所以平时不怎么来这里。”虽然身为军中大校，但郑海霞坚持认为“打扫办公室这么点事情，还不至于麻烦别人”。

　　她们都是我的孩子

　　“漂亮！好球！”

　　下午的训练课，郑海霞坐在体育馆的角落一边按着比赛计时秒表，一边不忘为打出漂亮配合的姑娘们叫好。如果遇到特别不可思议的配合，郑海霞还会适时送上尖叫。那种投入，一点不亚于场边指挥训练的女教练员(主教练范斌暂时上调国家队)，一如她当年在球场上的澎湃激情。

　　“想当年我在球场上，靠的就是自信和霸气。有一次国际比赛，可能我表现特别突出，5天里，有4天被要求做尿检。结果当然是正常。哈哈！”训练间隙，郑海霞遇到一位队医，两人聊了一会儿。当队医指着郑海霞的右膝时，郑海霞得意依旧：“还没到你说的必须怎样的地步。呵呵！”

　　右膝的伤痛已经改变了郑海霞的走姿，右脚只能靠前脚掌着地。“她要改变现状，就得做手术，换一个人造关节。可她这个尺码的，得定制。即便换上人造关节，20年后还得换一个新的。”队医解释道，“可海霞坚持说她现在没问题。”

　　郑海霞暂不选择手术治疗，有她自己的道理：“记得和桑兰见面时，我很为她担心。和她比起来，我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根本就不影响我的生活质量。”

　　看着姑娘们挥汗如雨，郑海霞的目光很快又回到场内：

　　“那个1.97米的小妹妹，来自新疆。当初我挑选她时，她还和我讨价还价。我指着她齐腰的长发说：要到八一队，就得把辫子给剪了。她回我说：你要我，我就剪。哈哈，很有个性吧！”

　　“那个小妹妹，是我去内蒙旅游，路过一个朋友家时，朋友推荐的。我判断不错，就让她来测试，一次就通过了。”

　　“还有那个郑州的小妹妹，是我的河南小老乡，别看她才1.84米，可场上和大个子照样抗，作风硬、拼得出，身上有股子狠劲，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斗分子’。”

　　“在我眼里，她们可都是我的孩子。”

　　“穆大哥”操心海霞

　　回首近30年的“戎马生涯”，郑海霞对“时间过得飞快”心存感叹：“其实，我小时候的情形仍然记得。背着书包、抱着板凳去学校。那时我家那边没有幼儿园，到了上学的年纪，就直接报名读一年级。哥哥姐姐带我去报名读书，老师说年纪太小不让读。我那会儿个头高，自己一个人又去报名，老师居然同意我读了。其实，班里的同学都要比我大四五岁。到如今，我那些留在农村的小学同学们，应该都当上爷爷、奶奶了。”

　　十多年前，郑海霞的父母过世了。随着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因为家庭和工作的关系离开河南老家，老家的那座宅子已成“废墟”。可郑海霞依然在北京过着“一人不饿，全家不愁”的单身生活。

　　距离体育馆不远的小山坡上，被郑海霞亲切唤作“穆大哥”的人就住在那里。对于郑海霞，穆铁柱喃喃道：“这么好的姑娘，当年的那个朋友错过了，可惜了！那个小伙还到我家住过，身高有2米10，挺老实的一个人。我也和海霞说过：咱们都是几十年的交情，早就是自家人了，有什么话就直说，穆大哥一定尽力而为。”

　　“我腿不好，还有老婆服侍，还有一个家。你说她一个女人，连个家都没有，将来怎么办？”穆铁柱神色有些黯然。

　　主角档案：郑海霞

　　籍贯：河南

　　身高：2.05米

　　运动经历：

　　1980年被选入武汉部队篮球队，因其身体高大而灵活，很快选入国家女篮青年队。1983年入选国家女篮。

    她善跑善跳，篮下强攻威力大，是国家女篮的主要得分手。在国内比赛中曾被评为全国最佳阵容，曾担任重庆、空军女篮主教练。1999年当选中国篮球运动50杰之一。

　　她是世界女篮最优秀的中锋之一，是亚洲第一位加盟WNBA的著名球星。作为新中国著名的优秀运动员，郑海霞曾参加过四届奥运会、四届世界锦标赛、四届亚运会和八届亚洲锦标赛，为中国女篮写下一个辉煌的“郑海霞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