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韩国社会的这种特点，美国《时代周刊》在其文章《明星的自杀震惊全体韩国人》给予了描绘。文章称：“在韩国社会，戴着单身女性，尤其是离婚单身妈妈的‘头衔’，那就属于‘贱民阶层’。”所以崔真实在韩国虽是家喻户晓的明星，也不幸地属于单身母亲的行列，这被普遍认为单身妈妈在性格上存在问题。

　　崔真实之所以离婚，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她的前夫极其暴力，曾将怀孕的崔真实推下楼梯，而且他还有外遇，但即便如此，崔真实离婚后仍然没得到社会的宽容。这篇文章引用相关人士的话称：“已有两个孩子的崔真实离婚后，电影及电视制作方都忌讳给她分量重的角色。其理由就是，崔真实是有两个孩子的离婚妈妈。”

　　崔真实自杀后，韩国媒体纷纷将这一事件搬上头版头条，但《时代周刊》指出，几乎没有一家韩国媒体谈到崔真实作为一个离婚的单身妈妈生活在保守的韩国社会所承受的痛苦。

　　重男轻女，所以好面子？

　　在一个保守的男权社会，女性所遭受的痛苦和歧视经常是其他社会所难以想象的。我有几个来访者是嫁给重男轻女的家族的女子，她们嫁到夫家后，遭受了一系列难以想象的折磨，但她们却不敢和任何人说，因为她们内心中认为，别人都会站在孝道的立场上，对她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加挞伐。在某种程度上，她们是对的，因为当她们和丈夫、娘家人乃至朋友诉说痛苦时，几乎所有人都说，忍一忍吧，你一定要做一个好媳妇。

　　并且，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些来访者的家庭，都特别重视名誉和面子，简直可以说，为了面子可以做一切事情，而且不管是多么荒诞的事情，这些特别重视面子的家族，都会尽力做得堂而皇之，甚至越是糟糕的事情，就做得越是漂亮。

　　我想，应该可以从这些故事中看到韩国社会的影子。我比较少看韩剧，一个重要原因是，我非常反感韩剧中的老人至上主义和大男子主义，不管用多么唯美和浪漫的手法去描绘这两种东西，我都会很反感。同样的，我也看不了《双面胶》之类的国产剧，看一会儿就会很憋闷。

　　男权主义和好面子好像是联系在一起的。我想，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如果一个家庭能够肆无忌惮地刻意去蔑视一个女人的价值，那么，这个家庭就是无视一个根本性的事实——这个女人和其他人一样有价值。如果在一个根本性的事实上撒谎，那么这种东西就会延伸到其他很多方面，表现就是在很多方面撒谎，也即在很多方面都不敢去碰触那些根本性的事实。这时，这个家庭就只能生活在一些肤浅的表面性的东西上，而名声就是最表面性的东西。譬如，一个严重的重男轻女地区的家庭，可以借债几百万，只是为了维持一个表面上的风光。

　　这种现象在韩国社会或许一样普遍，至少我们可以在诸多韩国艺人自杀的事情上发现这种联系。安在焕和李瑞贤等艺人借钱炒股，或许未必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面子，郑多彬自杀，未必就是生活不下去了，而是觉得没有面子。本来，生命是最重要的，但在一个保守的社会，面子的重要性会胜过生命，面子稍稍受损就令一个人有想死的冲动。如果炒股失败或事业不顺只是一个生活上或经济上的打击的话，这不会令一个人想死，但假若炒股失败或事业不顺意味着整个人的价值被否定的话，这个人想死就不难理解了。

　　并且，传统的男权社会还有一个特点：大家捆在一起，我活着是为了你，你活着是为了我。简而言之，我们活着都是为了家。这样一来，我失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失败，而是我们一个家庭的失败，这会给当事人更大的压力。

　　同时，因为大家都绑得紧紧的，又好面子，当一个人给家庭“抹黑”后，其他家庭成员更可能的选择不是宽容和保护，而是愤怒的攻击。U-Nee和李恩珠可能是典型的例子，她们尽管是一线艺人，但公司给她们制定的性感路线招致了家人的反对。这时，当公众对她们大肆攻击时，她们的家人可能难以和她们站在一起，而更可能会像韩剧中的传统家庭一样给予更激烈的攻击，这让她们感觉到彻底的孤独，譬如U-Nee在遗书中说，她感觉被所有人抛弃了。

　　这个“所有人”中，家人至关重要。我们都知道一点，哪怕全世界都反对我们，但只要家人和我们站在一起，或只要一个最挚爱的人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就可以坚持下去。相反，哪怕全世界都支持自己，但假若家人和自己最爱的人不支持自己，自己也会有想死的心。

　　在乎名气，就会被粉丝控制

　　尤其重要的一点是，名声会成为一把双面剑。

　　一方面，名声意味着自己对社会的影响力。此前，我写过《名气是自恋幻觉的钩子》一文，指出影响别人——即将自己的自恋幻觉加在别人身上——是人类最渴求的东西，而名气在最大限度上满足了这一点，自己的举手投足都会引来无数人的关注，这种感觉是很爽的，比吃海洛因还爽。

　　另一方面，名声也意味着，自己可能被这个社会所控制。一个名人可以将自己的自恋幻觉加给粉丝，同样的，一个粉丝也会将他的自恋幻觉加给他喜欢的名人。当这个名人没有爆出什么问题时，或即便爆出问题但仍然符合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时，名人和粉丝之间的幻觉强加就没什么问题，一旦这个名人被爆出了问题，而且是不符合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的，那么他的粉丝们会觉得此前的幻觉破灭了，而会觉得这个名人欺骗或辜负了自己。

　　在任何社会，名声都是这样一把双面剑，而在一个重名誉的传统社会，这种特点就更为明显。

　　当然，既然是双面剑，这就意味着，如果某一面不是那么锋利，那么它割伤自己的可能性就很低了。譬如，假若这个名人对名气不是那么渴求，他在乎的不是表面的名气，而是做真实的自己，那么，不管他的影响力有多大，粉丝对他的影响都是比较低的。如果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名气，而只想做自己，那么粉丝对他的影响就接近于零。这时，如果别人对自己进行诽谤，损害了自己的名誉，甚至还影响了生存，但只要这没有对自己构成真正的伤害，一个做自己的人是不大在乎的。

　　可惜的是，这种素质在那些自杀的韩国明星中显然很欠缺，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遭受诽谤而自杀。尤其是崔真实，她特别容易受粉丝影响。谣言流传后，据说她会一直泡在网络上，四处搜索，看看是谁在哪里造她的谣。对于一个很容易受人影响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寻死。

　　这一点在崔真实的婚姻中也有体现，据报道，尽管丈夫很暴力，尽管丈夫有外遇，但她一直都不想离婚，还极力掩饰她的婚姻的不幸，其中的逻辑是，做一个面子上的好女人要比做一个幸福的女人更重要。

　　希望这一系列的悲剧能是一系列的启迪，这样一来这些艺人就不是白死了。 (本版文字 武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