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华专栏

　　有一句话演员可能常会听说：“做一个‘男人’或‘女人’之前，先要做好一个‘人’。”。也不是说这句话只适用在演员身上，而是演员的职责(对有些人还可以是使命)之一，是通过把“男人”与“女人”的特质放大，较低层次是满足观众的投射和欲望，高层次则是将两性形象与关系背后的人性呈现出来，好让观众边看戏边明白生命为何充满矛盾，从而对自己有更深刻的认知。因此不论层次是高是低，演员的角色，就是“渡”，分别只在接载大众的是大船还是小舟，是渡河还是漂洋过海。

　　看陈冲演戏，每次都有种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游历感。当然，她的“生命之旅”也有替她的演艺事业增添“渡”的色彩———从二十岁出头远赴美国闯天下到最近连续在澳大利亚和台湾获颁最佳女演员的荣誉奖，又回到故乡拍下为数不少素质极佳的国产电影，加上演而优则编则导，陈冲的演艺事业，套句香港人的俚语口头禅：“点止(岂止)做戏咁简单？”

　　陈冲的履历就是一出丰富无比的戏。她也因此毋须凭什么奖来肯定她会演戏。倒是以看她的戏帮自己打强心针的人们，每次在她获得殊荣时内心都会感到踏实———陈冲旺盛的生命是何其有感染力。乍看她每个角色都是欲望的化身：《红玫瑰白玫瑰》的“红”、《诱僧》的“诱”，直至在《色，戒》中套上“坐如钟”，在《茉莉花开》中把头发染白，由妈妈升级至外婆。证明老角、配角都难她不倒，而且正当大家以为快要五十的陈冲无可避免要往甘草的路上走去，她又凭《意》拿下影后的奖杯；可以预见，《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性感女医生也将为她在来年金鸡百花奖中锦上添花。

　　陈冲在金马奖颁奖礼的致谢辞提到“中国女演员到了我这年龄机会本来就不多”，其实她该庆幸她不是香港的女演员———虽然她也曾尝试在香港发展。1995年前后在陈德森导演的《紫雨风暴》里演个女科学家，那也是吴彦祖挑大梁的第一部大片，水平虽在同期港片之上，但艺术上却未让人留下深刻印象，故此陈冲给香港的冲击终究是未曾卷起的浪花。

　　即便《紫雨风暴》让她被更多香港导演欣赏，也不保证他们懂得让陈冲在港片里发挥魅力———港片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都有“害怕女人”的特征。“害怕”的意思，是不喜欢。不喜欢女人在性方面采取主动，不喜欢女人占去男人上风。“上风”指的倒不一定是男欢女爱，而是两性权力的整体关系。我认为《红玫瑰白玫瑰》中红玫瑰在男主角佟振保心目中的又爱又怕，恰恰是香港男人对女人的真实写照，难怪陈冲把红玫瑰演得愈生动，香港电影就离她愈远，所以当我看到姜文安排她在《太阳照常升起》中多番“调戏”黄秋生，不免在心里叫一声“妙！”———黄秋生在港片中都演大丈夫，在内地影片中才被姜文借来调侃小男人，没想到这种安排此番却收到一石二鸟之效———既颠覆了黄秋生的刻板形象，又让陈冲击中香港小男人的心理要害。

　　李安来港宣传《色，戒》期间我问他“陈冲可好？”李安说她笑骂多年来不曾找她演戏云云。听他这样说，我有感而发：“早一点拍《色，戒》，她就是无懈可击的王佳芝。”。不过演不成王佳芝，陈冲还是有机会搭上另一班张爱玲列车———汤唯演葛薇龙，吴彦祖演乔其乔，她岂不是《第一炉香》中的梁太太的第一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