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人士称：适度负债有助于提升经济增长潜力

　　危机是调节货币价值同财富价值脱节的一种手段。当纸面财富同实体财富之间出现太大的偏差时，无论是哪种情况，无论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货币贬值也好，债务豁免也好，通货膨胀也好，经济萧条也好，如果纸面财富同实际财富之间的距离不缩小到一个合理的水平，经济发展就很难真正复苏。不过，在硬币的另一面(或者说在纸币的另一面)，还有另一种情况：在一个国家里，如果金融不够发达，因为信用制度和金融市场不健全，那么由于货币运作不充分，潜在的经济实力就有可能发挥不出来，财富的创造就有可能受到阻碍，经济不发展就有可能实现不了应有的速度和规模。货币流通的价值过高会导致危机，货币流通的价值过低会抑制经济的正常发展。

　　储蓄过量会阻碍经济发展

　　金融危机爆发之后，许多经济学家开出的药方是美国人应当存钱，至于怎么通过存钱来促进经济，谁也没有详细地解释过。2009年5月，美国私人储蓄率从2007年9月的2%上升到8.2%。经济很难说因此而复苏。这种情况在1929年危机后也出现过，美国私人储蓄率在1939年为3.7%，到1944年增加到25.5%，储蓄金额从140亿美元增加到1000亿美元。根据奥地利学派的说法，这种储蓄倾向严重影响了美国经济的复苏。一直到二次大战后，美国改变金融政策，扭转了这种趋势，才有了经济的繁荣。

　　英国银行是全球第一家央行。英国当年建立英国银行，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货币来释放英国的经济发展实际存在的潜能，以满足经济和军事的需要。当时是金属货币体系，要有足够的铸币金属才能制造足够的货币。但是，即使英国到全世界去抢，也抢不来足够的黄金和白银。于是，英国就创造出了信用货币和信用体系。在现代大部分国家的银行体系里，一个银行按准备金的倍数贷出客户存款可以成为另一个银行的准备金。由此而成倍生成的货币也是为了满足社会对货币的需求。

　　在金融危机之前，美国经济中一直存在着货币不足的情况。一方面，这是因为货币的投放所参照的一些经济指标的统计方法已经过时，譬如说，专利权、品牌和软件这些无形资产投资在GDP中被忽略，有研究说，这些投资的价值应当高于官方数字的60-70%。另一方面，因为美元是国际储存货币，流出国外的美元有一部分沉淀在其他国家。国际上有6万亿左右的美元国际储存货币。由于美元的短缺，美国金融界动用了各种手段来增加美元的流动性。在基础货币和广义货币之外(这两项加起来只占流动性的10%)，出现了证券化的债务和衍生品等准货币产品。在金融危机前的12年里，美国货币流动性增长速度是GDP增长速度的5倍。1990年到2005年之间，货币的流动性增长了300%，而GDP只增长了80%。

　　在其他一些国家里，储蓄过量也成为造成社会经济货币供应不足的原因。管理现代国家经济同管理小农社会的家庭经济不同。同债务过多一样，储蓄过量也会阻碍国民经济的发展，销毁现有的财富。

　　信用是现代经济

　　创造财富的基础

　　在市场经济里，如果经济仍然在发展，那么，社会再生产所需要的资本总是大于社会已经生产出的价值能够再投放到再生产的部分，储蓄更加扩大了这种差距。为了弥补这个差距，社会生产就不得不依靠信用体系。信用是现代经济创造财富的基础，如果储蓄过高，信用制度又不够发达，那么经济发展由于货币流通的不足就会受到阻碍。

　　自从美元同黄金脱钩以来，高收入国家都逐步从通过储蓄运作来发展经济，转化为通过债务运作来发展经济。使用储蓄是使用过去的钱，使用债务是使用将来的钱。使用过去的钱而支付利息，根据的是当前货币的供需关系，不但任意性大，而且会导致金融资产价不抵值的金融压抑。使用将来的钱是根据未来的现金流收入来计算利息，它不但能通过市场对未来经济的表现进行合理的评估，而且可以通过钱的流向对管理钱的政府和企业进行监督。

　　通胀是纸币经济中一个不可避免的现象。同时，适度的通胀也是金融管理者传递货币政策的一个重要通道。如果社会出现5%的通胀，那么，以储蓄形式存在的资产价值就缩水5%；反过来，持有债务的人的债务负担则减少5%。信用和债务为国家和企业集资提供了渠道，也为普通百姓买房和买车提供了可能。因为有了债券市场和资本市场，投资者可以享受同经济发展挂钩的稳定的可预期的收入。债务信用运作是在纸币经济的条件下出现的一项金融革新。2008年的金融危机说明即使是金融事业发达的国家，也还没有学会怎么样保持债务同储蓄的平衡，有效地使用这项革新。

　　英国建立的英国银行促成了大英帝国，英国银行建立的货币信用体系也带来了南海公司这样空前泡沫。但是，这并没有妨碍其他国家相继建立银行信用体系。同样，如果股市扶植了微软、谷歌和苹果这些改变了现代工业面貌的电子和网络企业，也带来了网股泡沫，股市对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并不因此而湮灭。过分地使用债务信用体系导致了2008年金融危机，但是这并不排除只有学会利用债务来管理国家和经济才能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这样的结论。

　　货币是债务的载体

　　货币历来被认为有三个功能：交易媒介、财富载体和计量单位。亚当·斯密提出的货币起源于物物交换的说法为大部分现代经济理论所沿用。最近有学者根据近代人类学的考证指出，斯密的观点是基于他的市场理论而得出的过度简单化的论断。远在出现市场经济之前，在人类历史上，货币的出现最早是因为人们在互相往来中欠了情因此要还情的需要。货币在成为交易的媒介和计量单位之前，首先是债务的记载和计量单位。张三问李四借了一斗米，李四为王二修了一堵墙，王二让张三杀了他家一只鸡。为了协调这些错综的债务关系，于是大家同意使用某种可以用来记录和衡量债务关系和数量的物品，也许是海滩上的贝壳，来充当现代所说的货币的功能。所以，在货币的上述三个功能里，有理由加上“债务的载体”和“债务的计量单位”的功能。储蓄的人持有的货币是“财富的载体”，借债的人得到的货币则是“债务的载体”。

　　在金本位制度下，黄金既是财富(或者说“钱”)，同时又是货币，因此，“财富的载体”同“债务的载体”之间是没有区别的。我今天欠你1盎司黄金，40年后如果还是金本位制，那么，我还你1盎司黄金，至少从理论上来讲，你拿着1盎司黄金还可以买到相等数量和质量的商品。

　　在纸币经济中，因为货币同“钱”的离异，货币的“财富债体”同“债务载体”的功能之间也就出现差异。1971年我问你借1亿美元，我持有1亿美元的债务，你交给我1亿美元的财富；到今天我还给你1亿美元，但美国物价40年里上升了400%，我还给你了1亿美元的债务按今天的购买力计算，你得到的只有2500万美元的财富。所以，在货币的这些功能中，“债务载体”和“债务计量单位”的功能事实上比“财富载体”和“交易计量单位”的功能更重要。货币的面值其实只对债务人有意义，因为债务人必须按照借钱的面值还债。对于持有储蓄的人来说，货币的面值只说明此时此刻你手里的钱有如此这般的购买力。把钱存进银行，只是说银行欠你今天货币面值的货币，并不说明银行欠你今天货币面值所代表的购买力，或者说财富。

　　因此，离开了金本位才有了货币同“钱”的分离。货币同“钱”的分离打破了银行为主体的金融结构。过去银行持有存款就是持有财富。美国当年为了防止通胀而强制结汇，政府结汇收入的是黄金，存放到地下金库就成了财富，因为是金本位制。日本采用结汇制度留下的是美元，美元是一种“含钱量”会发生变化的货币，而不是财富本身。由于这种情况的变化，现在即使是银行，也必须到金融市场中去寻找机会，这就为储蓄直接流入社会真正需要资本的地方创造了条件。

　　中国有高达40%的储蓄率，这一方面说明中国的经济建设没有得到足够的货币支持，另一方面说明社会财富由于过量储蓄而出现损耗。这两者都说明加强金融市场建设的重要意义。在现代世界上，财富流向善于管理金融的国家，风险沉淀在金融不发达的国家。捏紧货币是小农经济的金融管理，善于投资才能在今天复杂的国际金融环境中保存和传递手中的财富。

　　□芝加哥期权交易所董事总经理 郑学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