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周成"审丑日" 张颐武：社会发展的必然现象

　　今年的10月1日是《旅游法》正式实施之日，同时今年“十一”长假也是《旅游法》实施后的第一个法定假期。7天的国庆假期结束了，一场国民旅游的高峰也渐渐退潮。而在这7天的时间里，各种关于旅游现象的报道也引起了国民的关注和讨论。

　　旅游景点人满为患、公共服务配套不足，景区爆棚、道路拥塞、垃圾遍地，旅游管理难以生效，景区宰客时有发生……一场全民的旅游盛宴，同样也是负面消息集中爆发的时刻，游客、景区、政府，无不是被指责的对象。批评者称，黄金周成为“审丑日”，长假旅游成为“遭罪游”。甚至长假旅游本身也被许多批评者所诟病，批评者认为，国人在休闲方式上的单调和从众，也是造成种种旅游乱象的原因之一。

　　休闲方式众多，但究竟是什么，让旅游成为假期最热门的选择？旅游中种种不文明现象的背后，又蕴含着什么样的意味？本报采访了著名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他表示：“这许许多多的现象，其实是社会发展中的一个必然现象，非独中国社会，许多国家在经济高速成长、本币升值的时代，都曾出现过类似的问题，比如上个世纪60年代的日本，上个世纪80年代的韩国等。而造成这些问题的原因，并不仅仅是文明素养的问题，规则的冲突、文化的差异也同样是重要的原因。因此，一方面努力提升人们的文明素养，一方面也不必过度解释、过分敏感。”

　　急剧发展难免粗放

　　不可否认，有些情况确实是不文明的现象，因此弄出尴尬的状况也是必然的。但另一方面，并非所有的行为都如此。有时候是规则的不同所致，一些在本地常见的行为到了不同的环境，可能就会被视为不文明。

　　北京晨报：长假旅游中许多不文明的现象引起了人们的普遍关注，应该怎么看待这些问题？

　　张颐武：很多国家在经济高速成长、本币升值的时代都曾出现过类似的问题，比如日本，上个世纪60年代，日本经济高速发展、日元升值，日本人大量出国旅游，也出现了非常多行为举止上的问题，因而被西方世界所议论和批评。再如上个世纪80年代的韩国，引起的议论也很多。中国台湾也有过类似的历史，三毛就曾经写过台湾人出国后的种种行为，比如公共场所脱鞋等。实际上，这是社会发展中必然会出现的问题，18世纪美国人在欧洲人眼里也是粗俗的代名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的发展，现在很少有人再说美国人不文明了。

　　北京晨报：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些文明认知的不同呢？

　　张颐武：不可否认，有些情况确实是不文明的现象，因此弄出尴尬的状况也是必然的。但另一方面，并非所有的行为都如此。有时候是规则的不同所致，一些在本地常见的行为到了不同的环境，可能就会被视为不文明。比如说在地铁里吃东西，内地很常见，但是到了香港，就是不允许的。还有的时候是文化差异所致，比如说中国人吃饭喜欢很多人围坐在一个大桌子旁一起吃饭，但西方人不喜欢这样一群人一起吃饭，这个不能说是不文明的行为，而是文化习俗不同造成的。

　　张颐武：不可省略的成长

　　故宫里翻墙的儿童、地铁中吃饭的孩子、苏州园林里被攀折的树木、泰山石道上滚滚而落的垃圾……文明举止不仅仅是一句宣传标语，它更是每个人自我修养的表现。

　　口号高喊，文明空悬。行万里路，留下的不仅是脚印，还有不绝的批评声。垃圾可以回收，但是坏的印象却难以改变。如何让旅游更加文明？

　　对此，著名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认为：“其一，需要更多的引导；其二，需要更多的信息服务；其三，也需要每个人提高自我的素养。社会的发展有其规律，旅游爆炸的现象可能还会持续多年，由此产生的问题，表象是不文明举止，但本质是生活方式改变所造成的，因此，还要期待更充裕的资源供给、更合理的资源配置、更完善的公共服务等。”

　　中产大爆炸时代

　　长假的旅游热潮，其实是社会中产化刚刚开始的一种现象。现在是一个中产大爆发的时代，人们的收入普遍提高，汽车时代也在来临。此外，交通的发展也使得出行变得简单。因此，出现旅游大爆炸也是必然……

　　北京晨报：扎堆旅游，难免出现种种问题，人满为患，也就产生许多不足，有人批评国人的旅游情结，您是如何看待这一现象的？

　　张颐武：长假的旅游热潮，其实是社会中产化刚刚开始的一种现象。现在是一个中产大爆发的时代，人们的收入普遍提高，汽车时代也在来临。此外，交通的发展也使得出行变得简单。因此，出现旅游大爆炸也是必然，在这么多人选择旅游的时候，社会中各种准备难免不足，比如说景区的管理，太多人涌进景区，很容易会出现滞留，滞留的时间久了，就可能会焦躁，砸售票点的现象也因此出现。高速公路上堵车时间长了，上厕所不便，难免会出现不文明现象。

　　北京晨报：是否更多的选择可以缓解这些问题呢？

　　张颐武：我觉得旅游爆炸的时代可能还会持续很久，而旅游中出现的问题，表象是不文明举止的问题，但本质是生活方式的改变所致。今天，中国社会的城镇化依旧在快速发展，体力劳动者收入在不断提高，农业人口在市民化的过程中也因为土地而获得大笔的收入，旅游的人群依旧在不断增加。有人呼呼取消长假，实行分段休假、落实带薪休假等等，带薪休假当然应该落实，但是在今天，公共假期依旧是家庭出游的唯一机会，因此，很难解决旅游爆炸的问题。

　　规则冲突与文明差异

　　社会在发展，规则也在变化，一些过去习以为常的东西，现在可能会让人觉得不合时宜；一个地方的规则，在另外一个地方可能就不太适用。

　　北京晨报：旅游爆炸和不文明现象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张颐武：首先，人多，自然会出现各种各样不同的问题，并非仅仅中国人如此，这是人的本性所致，外国人也会占小便宜，也会图方便而乱扔垃圾。其次，确实有一些行为是不文明的，但并非所有的行为都是如此，很多行为看似不文明，其实是规则的不同和文明的差异所导致的。

　　北京晨报：那我们应该如何区别看待这些行为呢？

　　张颐武：行为的划分有很多种。首先，法律法规是必须要遵守的，这一点不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是一样，比如说不能闯红灯。其二，是文化习俗的差异，比如说公共厕所里往往贴着“上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的标语，这是很好的事情。我们要知道，在农村的许多地方，方便的时候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规则，前一点儿或后一点儿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到了城市就不同了。再如中国人喜欢大桌吃饭，但是西方人更适应安静地就餐，这些问题是文化的差异，不能完全说是不文明。其三，社会在发展，规则也在变化，一些过去习以为常的东西，现在可能会让人觉得不合时宜；一个地方的规则，在另外一个地方可能就不太适用。比如说乘坐电动扶梯，现在大城市的人都知道站立靠右，左边留给急行的人，而这个规则也是21世纪才在中国普及的。所以，在一些很少有电动扶梯的小城市或者没有电动扶梯的农村，那里的人可能就不知道要靠右站立这个规则，因此他们一旦到了大城市上了电动扶梯，就可能手足无措，在别人看来便感觉很不文明。但实际上，这只是规则的差异所致。

　　莫把差异当落后

　　很多时候不要觉得西方的规则就一定是全世界最好的，甚至是不可触动的，我们在包容西方，西方其实也在适应和包容我们的习俗……对于我们来说，不必把差异当做是落后，那种百年屈辱落后所造成了过分地自我否定应该有所改变。

　　北京晨报：应该怎样看待这种差异和不同呢？

　　张颐武：其实这些规则的冲突，文明的差异所产生的问题并不难解决，有时候可能一个小小的提示、标语就能改变。另外一些时候，也需要互相磨合、包容、适应，不能仅仅一味地要求别人，而自己却不肯包容。更不应该过度解释，甚至把一些不熟悉规则，不熟悉不同习俗所致的现象和国民性、劣根性等等联系在一起。

　　北京晨报：如何适应和包容，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例子？

　　张颐武：文化的差异，规则的不同是一个互相适应和包容的问题。18世纪欧洲人认为美国人是粗俗的，甚至美国人自己也这么认为，美国的知识分子，都喜欢到欧洲去朝圣，他们认为欧洲是他们文化的发源地，他们对于自己也有很多过分的自我批评甚至是自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发展以及美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到处都按照美国的规则和习俗办事，那种自卑感自然消失了。在今天，中国的经济高速发展，西方人也在适应中国的规则，比如说西方很多国家的超市，原本周末不营业的，但是随着中国超市在世界各地开业，他们也开始学我们在周末提供服务。所以，很多时候不要觉得西方的规则就一定是全世界最好的，甚至是不可触动的，我们在包容西方，西方其实也在适应和包容我们的习俗。像我们中国人吃饭喜欢一大桌人围坐在一起吃，可是我们也有西餐馆，喜欢安静的人可以选择去那里，而在中国人多的中餐厅，不喜欢热闹的外国人对此也应该有所包容。因为这些东西不是不文明，而是存在差异。对于我们来说，不必把差异当做是落后，那种百年屈辱落后所造成了过分地自我否定应该有所改变。

　　多管齐下的治理

　　其一，自我提高个人修养，这当然很重要。其二，社会的发展对于人们公德心的培养也是很重要的力量，比如挤公交，人多车少自然拥挤。其三，求同存异，包容差异，不要对一切不同规则和文化之下的行为都区别对待……

　　北京晨报：对于旅游中的问题，也有许多人提出了不少的解决办法，那在您看来，怎么样才能使这些问题真正得到改善呢？

　　张颐武：这需要很多方面的共同作用才能改变。首先，需要社会发展水平的进一步提高。有一些东西是发展阶段所决定的。比如说景点人满为患，其实还是一个资源稀缺的问题，也是资源配置的问题。就好像吃自助餐，第一次吃的时候，会出现大吃大喝、吃相难看等现象，但是随着供给加大、食物资源丰富，自然而然就慢慢改善变好了。类似的现象还有很多，这和社会、经济高速发展所带来的必然性的粗放有关，平常心看待就好，有些东西是发展中不能省略的。

　　北京晨报：就管理者和我们个人来说，有什么可以努力改变的吗？

　　张颐武：其一，自我提高个人修养，这当然很重要。其二，社会的发展对于人们公德心的培养也是很重要的力量。其三，求同存异，包容差异，不要对一切不同规则和文化之下的行为都区别对待，既不必过度地遵从，也不必过分苛责，过分地苛责固然不对，过分地遵从别人的规则，也是一种束缚，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简单地说，既不当小媳妇，也不能当大爷。互相尊重，互相包容是最重要的。当然，一些基本的规则，法律法规是必须遵守的，这个毫无疑问。

　　晨报记者 周怀宗

　　张颐武 　著名文化学者、北京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