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专家傅谨：张火丁在任何时代都是少数

　　导读：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张火丁用新编剧目《梁祝》和经典之作《锁麟囊》宣告了她的回归。等待了四年之后，“痴情”的戏迷在长安大戏院里成为两个狂欢夜晚的主角，他们的表现也再次证明了“张火丁现象”在戏曲遇冷的当下，是多么奇妙且值得研究的话题，而比这两天千元难求的戏票更加宝贵的是，在张火丁爆红的个案中，能够找出一些有助于传统文化回温的普遍意义。

　　对话人：傅谨 中国戏曲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教授

　　北青报：从专业角度上分析，张火丁受到如此追捧的原因是什么？

　　傅谨：在几年以前，张火丁就已经有非常强的市场号召力，其程度在戏曲界非常少见。我们都很难简单地分析出为什么她有那么强的市场号召力，这是一个很复杂的现象，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是我很难回答，她也不是明星型的演员，但从市场的效果来说，那么多的铁杆粉丝追着她，显然又是具有明星效应的演员。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觉得京剧已经不是年轻人所喜欢的艺术样式了，而张火丁的出现让我们重新好好地反思，我们以前对这个社会的看法、对年轻人审美趣味的看法、对社会主流的美学倾向的看法，是不是有一些失误。我们都会觉得，传统的戏曲大家都不喜欢了，所以要搞一些新玩意儿，也许花里胡哨的东西年轻人才喜欢，而结果不是这样，张火丁就是在坚持传统，她虽然也有新剧目，可是这些新剧目都在传统的规范当中，她尤其不去渲染跟传统有距离的表达，她在唱程派，细细地听，她和程砚秋的唱法、声音，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但是她从来不去渲染这些地方，都是在忠实地继承的基础上，来表达自己个人的风格。传统的魅力在她身上得到了发扬光大，程派的艺术在她身上得到了非常好的传承，这个传承也并不妨碍她个人风格的凸显。所以说，她的走红是一个蛮复杂的问题。

　　北青报：在具有炙手可热的市场号召力的同时，张火丁个人却散发着强烈的距离感，您如何看待这种奇妙的现象？

　　傅谨：她让我们看到一种演员和戏迷之间很正常、很纯粹的关系的回归。现在传媒那么发达，当一个人迷上某一个艺术家的时候，其中包含的内容是比较复杂的，掺杂很多复杂的成因和内容，但是在张火丁和她的戏迷身上，这种关系就显得特别纯粹，大家不知道她的个人生活，她也不给大家“放话”。

　　在很多人都想尽各种手段、用一些很极端、很偏的方式来炒作的时候，她就冷静地站在边上、做自己的事情，然后就越做越火。张火丁的冷静不完全指冷艳，她不去炒作，找什么话题，更不会像影视明星什么的，故意弄一些莫须有的绯闻，她的个人生活和艺术之间分得清清楚楚。

　　北青报：您曾为《读库》出品的画册《青衣张火丁》撰文，还曾就张火丁的京剧艺术著书，她对您的吸引力在哪里？

　　傅谨：我对张火丁的肯定主要原因在于她的纯粹，我比较欣赏她在艺术里的爆发力，该表达的时候，一定表达到。比如她的唱腔，程派唱腔的特点就是咬字咬得非常完整、清晰。比如说，同样一个唱段梅派唱3分钟，程派可能要唱5分钟，放慢的目的是为了把每一个字、每一个腔都充分展开。张火丁就是一个把每一个小腔都展现得很充分的演员。此外，她在舞台上感情的收和放，真的有“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感觉，好像时刻在叙事，但当她需要展现的时候，就展现得很充分。这样的演员就会特别有气场，在舞台上特别吸引人。

　　北青报：为什么这个时代出张火丁这样的“角儿”这么难？

　　傅谨：其实还有很多演员，不像张火丁这么走红，不那么为人关注。张火丁能够浮出水面，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在北京，年龄比较合适，天时地利人和。这样的人在每个时代其实都是少数。在全球化的时代，人们过分运用传播媒介，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审美判断，把权利让渡给了媒体，没有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而对电影、流行音乐等其他艺术门类来说，戏曲对于现代传播媒介的运用吃亏了。改革开放之后，戏曲没有能够兴起，跟体制的束缚、传媒的发展都有关系。

　　北青报：“张火丁现象”是否具有更广泛的意义？

　　傅谨：首先，张火丁现象证明传统戏曲艺术的生命力，证明这个艺术门类还是有很大的魅力。其次，她证明艺术家做出好的东西就会得到认可。不要把观众想得那么傻，观众是有辨别能力的。第三，对于张火丁个人，她的成功是对天道酬勤最好的注解，她的天分和努力得到了回报。第四，对于很多青年演员来说，张火丁有很好的示范作用，她是不为外界一时的掌声和鲜花所干扰的典范。第五，“张火丁现象”证明好好地继承传统是对的。

　　张火丁不是那么有创新精神的人，我看过她的《江姐》、《绝路问苍天》，当然她有自己的创造力，这是成熟演员所具有的能力，但是她并不刻意张扬创新。现在提出的“程腔张韵”，我想，把“程腔”唱到最好是张火丁最大的目标，她对“程腔”的追求超过了对“张韵”的追求。从这次她复出的两场演出中能够明显地看出，《锁麟囊》的票一天就卖完了，而《梁祝》两天才卖完，当然两天卖完也很了不起。这告诉我们，戏迷对两出戏的期待是不同的。我们对张火丁的喜爱，肯定的是她对艺术成熟的表达，不是赶时髦的表达，不是唯新剧目才追。

　　北青报：看过此次新编的《梁祝》，评价如何？

　　傅谨：从细节来看，第二场《书馆》有点问题，但从整体看，文字很好，把《梁祝》和当代其他的新编戏放在同一个平台上看，它还是非常好的，我们大部分经典传统剧目的改编都达不到这个水平。

　　文/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