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话剧《美狄亚》：无疑是极简风格的一场豪赌

　　有一类戏剧作品，以其高度内聚与强烈排他的戏剧风格，冲锋在戏剧实验的最前线，将观众惯常的审美期待完全抛至九霄云外，甚至以挑衅观众的审美作为目标。面对这样的作品，台下的我们既因费解沉闷而如坐针毡，也因震惊叹服而无力抗拒。德国法兰克福剧院的话剧《美狄亚》，即带给我们这样的观赏体验。

　　通过近年来的多部引进作品，我们已然对德国当代戏剧不再感到陌生。德国演员往往仅凭强大的表演能量便撑起整台演出，其戏剧实验又每每颠覆世人想象力的极限。但即便怀着这样的心理准备，当我们确认《美狄亚》的演员真要身着时装，几乎雕像般不移寸步，以两小时“剧本朗读”完成整个剧本时，我们的“戏剧三观”还是猝不及防了。

　　登峰造极的极简主义风格，让全剧在绝大多数时间内的舞台调度、肢体表演甚至眼神交流都被不留活口、格杀勿论，演员全凭情感爆溢的台词编出一张火力网。空空如也的舞台上只有一面顶天立地的黑墙巍巍矗立，美狄亚从始至终困于黑墙上凸出的逼仄高台，居高临下指挥着这冷酷的语言尖刀飞向观众席。这部真正堪称只剩“话”的话剧，既节奏凝滞又字句铿锵，审美的疲劳与冲击就这样矛盾地并存。压抑的氛围加上语言障碍与零乱字幕，让观众迷失、骚动甚至退场，证明本剧的观赏性已然节节败退；而另一方面，作品极简得无法更加彻底、统一与鲜明，《美狄亚》千年的悲恸与怒火得到高度提纯，在演员炽热的激情与高超的演技下，悲剧艺术风格与力量的极限得以大大改写。

　　以静蓄力的《美狄亚》一旦动起来，调度、表演、舞美上的改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同为绝望的悲鸣，开场美狄亚嘶吼，终场伊阿宋失音，一样惊天动地，殊为难忘。当美狄亚从悲戚转向复仇的一刻，黑墙从舞台最深处一路向前扑向台唇，幽暗骤然变为刺目，全场无不为之瞠目结舌。美狄亚杀子的重场戏，以写意的巨型符号画投影，配合音乐回溯往昔，虽然风格转变难免突然，但奇峰异耸，回响绕梁。压抑与爆发之间的天壤之别，无疑是创作者极简风格的一场豪赌。

　　《美狄亚》兼具正反两面，究竟高下几何？演出后网络之上评价两极，表明在不同审美标准与经验的人眼中，正反之选确实见仁见智。其实这是好事，它表明对于以《美狄亚》为代表的世界当代戏剧潮头，我们的了解与吸收已然初扣柴扉，尚待登堂入室。不论如何，“外面的世界”不畏创新的勇气与难免坎坷的经验，都终将是我们化为己用、迎头赶上的宝贵财富。（奚牧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