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六九沿河观柳”靠谱吗？李自成折柳预兆不祥

　　北京人都知道那首“数九”民谣：“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观柳······”

　　按正常的北方节气，“五九六九”一般是在农历的正月。其实，这会儿正是北方最寒冷的时候。您忘了那句民谚：腊七腊八，冻死寒鸦。还有一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能把寒鸦冻死，把下巴冻掉，您想想这天儿有多冷吧。但为什么民谚又说可以“沿河观柳”呢？这是不是有点儿矛盾呢？

　　“五九六九沿河观柳”是否靠谱？

　　我小的时候，每到“五九六九”心里就犯嘀咕，而且总是下意识地在胡同里踅摸那棵老柳树看。这棵柳树据说有七八十年了。腊月观柳，似乎成了我的一个毛病。直到现在，到了“五九六九”，我脑子里依然转悠着那棵老柳树，琢磨“观柳”这茬儿。

　　北京人为什么对观柳这么上心呢？因为观柳，实际上是“观春”。说起来，这里还是蛮有诗意的。我曾经想过观柳的真正含义其实是“探春”。

　　年轻的时候，特喜欢雪莱的一句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句诗的意境真是绝了！用这句诗的意境，来读“五九六九，沿河观柳”，也许才能品出“探春”的韵味来：最冷的时候，也就预示着温暖的、绿色的春天即将来临。

　　但是真正领会到其中的奥妙挺难的。因为在冻掉下巴的“五九六九”，在凛冽的寒风中，冬眠的柳树早已经被“冻僵”，干枯的柳条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像是在瑟瑟发抖。这种时候，您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不可能在柳树身上，找到丁点儿绿的影子。

　　春天的影子在哪儿呢？

　　那时我总是在心里怀疑“五九六九沿河观柳”这个民谚是不是靠谱？以至于把它跟“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燕)来雁(燕)不来”联系起来，私下将它改为：“五九六九带寒气，沿河观柳柳不绿。”

　　有柳树的胡同，几乎都跟河道和水井有关

　　北京的胡同柳树很少，因为柳树在春天的扬花季节，您会看到柳絮漫天飞舞的镜头。一出门，披一身柳絮回来，这多少是讨人嫌的。所以，胡同里的人很少种柳树。

　　记得小时候，听胡同里的老人们聊天，说人有时候像柳树，走到哪儿都能活。我好奇地问：“真的吗？”那位老爷子笑道：“你是说柳树吗？那还有假？树里它最容易生存。不信你试试，从树上撅根柳条插地上就能活。”

　　我那时好奇心重。开春的时候，还真从树上撅了根柳条，插在院子的花池子里了。想不到它还真活了，居然长出了嫩绿的叶子。“谁让你种它的？”我妈看见了，责怪我说。她毫不犹豫地把这棵小小的柳树苗给拔掉扔了。

　　母亲看出我的不快，对我说：“哪儿有院里种柳树的？”瞧她像犯了什么大忌的样子，我再不敢言语啦。

　　敢情老北京有讲儿：“桑梨杜枣槐，不进阴阳宅。”此外还有柳树、松树不能进阳宅的说法。

　　为什么柳树不进一般人家的院子呢？这里有一些传说。我以为主要还是跟春天飘柳絮有关吧。

　　在老北京，凡是有柳树的胡同，几乎都跟河道和水井有关。老北京城的河道纵横，为什么老北京的一些胡同不是直的，而是曲里拐弯的，就是因为早先它是河道。北方的河道两旁通常都种柳树。

　　此外，就是在水井旁植柳，因为柳树喜欢水。老北京没有自来水，人们喝的用的都是井水。那会儿专门有人在胡同打井。打出甜水来，就专门经营这口井。经营者在井边盖个窝棚或小房守着，附近的人到他这儿来打水，要给他点钱。人们管这叫“井窝子”或“井屋子”。“井屋子”夏天要有阴凉儿，所以在井旁种一两棵柳树。

　　柳树是下等“树民”？

　　时过境迁，北京的胡同变化很大，有许多胡同已经变为马路或高楼大厦，但地名还在。您如果翻老北京地图册，会发现不少跟柳树有关的地名儿。

　　当然，有的胡同拆了，老的柳树还在。但这种情况已经非常非常少了。因为北京的老胡同多种槐树。槐树也是北京的市树。当年北京市政府在旧城改造时专门有保护古树的规定，其中有50年以上的槐树、枣树等不能伐。曾经有人因为伐了一棵老槐树被判刑的事儿。柳树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也许是因为柳树好活，而且长得快的原因吧！

　　许多老北京人认为柳树是下等“树民”，所以不把柳树当回事儿。其实，柳树的用途挺多的。我在工厂当过烧炭工，当时我们是根据树种的特性，来烧不同用途的木炭的。柳木的木性是轻柔绵润，但有韧性。所以当时的北京礼花厂做礼花和我们过年放的爆竹，都用我们烧的柳木炭。

　　从中，我也进一步认识了柳树的性格和它的价值。谁说它是下等“树民”？即使它烧成了炭，还能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花束。

　　柳树在春季的生长是飞快的，特别是开春以后，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春风杨柳万千条”，柳条在春天里的婀娜多姿，会让人在领略浓浓的春意时，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赏春。但是在“五九六九”的腊月，您是无法想象到枯枝败叶的柳条会“起死回生”，会在春风里那么撒欢儿地证明自己的新生。

　　李自成折柳是不祥之兆？

　　很长时间以后，我才明白“五九六九”在胡同观柳的枉然。一位老北京人告诉我：“您呀，观柳得奔河边儿。”这时，我才醒悟到民谚本来说的就是“沿河观柳”呀！

　　不过，寒冬腊月，河边的柳树跟胡同里的柳树几乎没有什么两样。此时，河柳也在寒风中哆嗦着呢，根本找不到春的影子。

　　难道“五九六九，沿河观柳”只是一种说法，抑或是人们向往春天的一种寄托吗？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直到有一天，看到了李自成的故事，才恍然大悟。

　　传说李自成小的时候非常淘气，但胸藏大志，村里人说他有帝王之相。他妈带着他找人算命。算命的见了他，果然大惊失色，对他妈说，这孩子将来能坐天下，即能当皇上。他妈将信将疑，问算命的，那得等什么时候呀？算命的说，你看河边的柳树了吗？什么时候那棵垂柳能够到水面儿了，他就能坐天下了。

　　李自成记住了算命先生的话，跑到河边看那垂柳。这时候，那垂柳离河面还远着呢。从此以后，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到河边看那柳树，但就是不见那柳条能沾水面儿。您想柳树哪能长得那么快呀！

　　又过了几年，李自成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再看那棵柳树，还是够不到河面儿。李自成沉不住气了。不是够不着吗？他爬上树，一把抓住几根柳条，直接往下拽，柳条是够着河面了，但也让他给拽折了。

　　后来，李自成发动农民起义，打进了北京城，但只坐了十几天的皇帝，就被吴三桂的军队和清军打跑了。后人想起了当年李自成折柳的传说故事，说这便是一种不祥之兆。

　　是不是征兆，很难说。我倒是觉得这个故事，起码说明李自成是一个缺乏耐心的急性子。这种性格怎么能坐得稳江山呢？

　　也许是从这个故事得到的启示，我终于明白“五九六九，沿河观柳”需要耐心，需要等待，需要静观，不能心急。

　　是的，等待，也是一种观察。在等待中，才能体会到“观”的乐趣。

　　过了正月十五，当一股股和煦的春风吹过来的时候，您漫步在京城的河边，会在蓦然之中，发现摇曳的柳枝晃动着春的影子。

　　当你愣神的刹那间，柳条已经变绿。也许只有在这时候，您才能体会到“五九六九，沿河观柳”的寓意。

　　作者简介

　　刘一达，京味儿作家，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北京老舍文学基金会副理事长，著有《人虫儿》《胡同根儿》《百年德性》《传世猫碗》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