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祈祷》：人性弱点的深刻揭示

　　◆ 邵宁

　　舞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轮盘赌。巨大的圆形旋转装置以水池柱子为圆心，共有4圈可旋转的同心圆，每个座椅的背面还刻有轮盘赌的押注数字。当一场豪赌开始时，水池柱子上高高地站着“庄家”，一圈座椅围绕着柱子快速旋转，外圈转台也开始旋转，身着黑衣的赌客们则在转台上逆向奔跑，舞台顶部射下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在背景上拉得忽长忽短。伴随着急促的带有荒诞感的音乐，舞台上的人一个个失去了理智，仿佛正走向疯狂；而飞速旋转的轮盘又仿佛一个黑洞，把一个个赌客毫不留情地吸入其中……

　　继去年《哈姆雷特》那个巨大的黑色钢结构“看台”之后，俄罗斯亚历山德琳娜剧院艺术总监瓦列里·福金《零祈祷》的舞台，再次带给我们强烈的震撼。《零祈祷》改编自19世纪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作《赌徒》。19世纪俄罗斯文坛群星灿烂，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其中一颗耀眼的明星。他的《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群魔》《白痴》《死屋手记》《白夜》等作品，每一部都在文学史上有着重要地位。有人说，托尔斯泰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广度，陀思妥耶夫斯基则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深度。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苦难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世界更为真实、绝望，思想更为深刻，他的作品直视人性的阴暗面，令人震撼。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说中运用了梦境、幻觉和意识流等特殊艺术手法，被誉为现代主义文学的鼻祖。

　　而《赌徒》则是陀氏的一部极具自传性质的小说，他在短短26天之内便完成了这部7万字的作品，其灵感来源于自己数年的轮盘赌经验。1863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在德国的威斯巴顿赌场接触轮盘赌，后迅速迷恋上这种风险极大的游戏，他的赌瘾一直持续到1871年才有所好转。

　　《赌徒》的情节同样发生在德国的一个温泉疗养地，当地也有很大的轮盘赌赌场。每个人物都有着自己的欲望：主人公阿列克赛·伊凡诺维奇是个赌徒，但不是个简单的赌徒。他爱上了一位将军的养女波琳娜，为她去押轮盘赌；将军被当地一名妖艳的女人所勾引，挥霍了所有的钱财，等待着彼得堡的婶婶的咽气，好赶快继承遗产；波琳娜则迷恋于一个法国男子……正当所有的人都在挣扎的时候，彼得堡的老太太来了！

　　要把以心理描写见长、塑造性格复杂甚至人格分裂的人物的陀氏名著搬上舞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福金用21世纪的戏剧语汇，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不仅基本忠于原著，并且使其充满俄罗斯味道。剧名《零祈祷》，一方面是剧中人物在玩轮盘赌时经常下注“零”，祈祷得到高回报率；二则是主人公阿列克赛在赌博中逐渐放弃了自己的生活、身边一切美好的事物，最终一无所有。既符合原著的精髓，又有导演自己的解读。

　　舞台没有大幕。戏还未开场，轮盘周围的一圈高背椅上已经坐满了演员。这一设置非常巧妙，由于剧情发生在疗养地，中心的大轮盘根据剧情需要，时而成了温泉水池。椅子上的赌客，也变身身穿晨袍的疗养员，纷纷拿出杯子，就着当中的水龙头接温泉水喝。而每当赌局开场，通过灯光的变幻，舞台瞬间变成轮盘赌场地，紧张的光怪陆离的气息扑面而来。

　　整场戏最精彩的部分无疑是围绕彼得堡老太太展开的。“你们打来一个个电报，问我死了没有。打电报也花了不少钱吧？好，现在我来了！”这位俄罗斯贵妇尽管老态龙钟，但一出场，就以其独特的气场镇住了全场。扮演老太太的是俄罗斯著名演员艾拉·兹甘世娜，她以老太太一角获得了俄罗斯金面具国家戏剧奖的最佳女配角奖。

　　她在剧中几乎都坐在轮椅上，没有什么肢体动作，但用富有表现力的声音、手势，以及表情、眼神，把一个派头十足、精明强势，但又像孩子般可爱的俄罗斯老太太演得活灵活现。

　　老太太听说侄子迷上了轮盘赌，所以一定要让阿列克赛带着她去见识一下。谁知，到了赌场，老太太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忍不住下注，起先赢了一大笔钱，但最终还是输了个精光。当老太太得知最后一把的结果还是输的时候，一刹那，她的脸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表情：似哭，似笑，还有一种小孩子般的委屈：仿佛在哀叹自己的不走运，又好像在责怪自己没听别人的劝……

　　而阿列克赛与波琳娜的感情纠葛，也始终让观众牵肠挂肚。最后，阿列克赛为了想帮助波琳娜，便又去狂赌了一把，他赌神附体，大赚20万法郎。但最终，波琳娜出于自尊，还是拒绝了他送上的5万法郎。在这场戏中，两位演员的表演富有张力，将人物复杂的内心戏以及悲剧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无所有的阿列克赛，从“零”出发，经历了那么多疯狂、晕眩，最后依然什么也没有得到，只剩下一颗空虚的心灵。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我曾体验过这个人物的许多感情和印象。一个人可能具有坚强的性格，但却敌不过自身对轮盘赌的狂热。”

　　看完全剧，我忽然想到：赌徒，其实是西方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主题。除了陀氏的《赌徒》，著名的还有俄罗斯作家普希金的短篇小说《黑桃皇后》和德国作家茨威格的《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在赌场里可以集中看到人性的弱点，直到今天依然如此。因此，这一题材依然吸引着当代艺术家不断地探索和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