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8月11日，时年24岁的复旦大学中文系一年级新生卢新华，骑着自行车跑了好多个地方，最后才在五角场的一个小邮局里，买到了仅剩的几十份《文汇报》。这一天，《文汇报》用整版篇幅刊登了他的小说《伤痕》，报纸一发行就被抢购一空，最终加印到150万份，一时洛阳纸贵。

　　小说发表后，新华社、中新社播发新闻，全国二十多家省市广播电台相继广播。法新社、美联社的驻京记者对外报道说，《文汇报》刊载《伤痕》这一小说，说明中国出现了揭露文革的“伤痕文学”。

　　卢新华的生活自此被掌声和鲜花环绕。不久之后，他和写出《班主任》的刘心武共同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随后他又成为“文革”后首批中国作协会员中最年轻的一位，担任了中国作协上海分会理事，上海市青委常委，第四届全国文代会代表。大三时，他看到自己这篇文章被收入中国当代文学史。

　　但这篇卢新华趴在未婚妻家小阁楼的缝纫机上写成的小说，从创作到最终发表，颇经历了一番曲折。《伤痕》最初是在1978年4月上旬，贴在复旦大学4号宿舍楼一层拐角的墙报上。此前，他想请老师帮忙将小说推荐给文学杂志发表，却被婉拒。心灰意懒的他本已将小说锁进抽屉，后为出墙报才拿了出来。第二天，《伤痕》在学校引起轰动。“那天早晨，走廊上围满了人，大家都抬着头看墙报上贴的《伤痕》，边看边议论，有的女生还流下了眼泪。”卢新华这样回忆当时的情形。

　　从这一天起，一直到《伤痕》正式发表，墙报前一直攒动着阅读的人头。各系学生面对一篇墙报稿伤心流泪的场景，成了复旦校园一大奇观。上海《文汇报》编辑钟锡知得知这个消息，马上托人向卢新华要了一份手稿。但手稿进《文汇报》两个多月，却如泥牛入海。原来，《文汇报》打出小样，在上海文艺界反复征求意见，后来又借开会之机去北京征求意见。不久，《文汇报》来了消息，请卢新华对稿子做一些修改再作发表。

　　卢新华在文汇报社见到了钟锡知，进行最后修订。修改意见有16条。比如，小说第一句说除夕夜里，车窗外什么也看不见，有“影射”之嫌，后来改成“远的近的，红的白的，五彩缤纷的灯火在窗外时隐时现。”车上“一对回沪探亲的青年男女，一路上极兴奋地侃侃而谈”，改成“极兴奋地谈着工作和学习，谈着抓纲治国一年来的形势”。小说结尾需要点亮色，于是最后一句改成了主人公“朝着灯火通明的南京路大踏步地走去……”。

　　1978年8月11日，《伤痕》全文在《文汇报》“笔会”副刊发表。随后，揭露“文革”历史创伤的小说纷纷涌现，形成了新时期第一股文学思潮:既有《神圣的使命》(王亚平)、《高洁的青松》(王宋汉)、《灵魂的搏斗》(吴强)、《献身》(陆文夫)、《姻缘》(孔捷生)等知青创作，也有从维熙《大墙下的红玉兰》等大墙文学，以及冯骥才《铺花的歧路》、《啊！》、周克芹《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为代表的农村“伤痕文学”等。

　　《伤痕》发表后，卢新华收到了近三千封读者来信，其中还有一个读者与小说主人公同名同姓，同年出生，甚至有着相同的经历。“这部小说是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如果没有我来写，别人还会写。”后来，卢新华在天津遇到冯骥才，冯骥才告诉他，自己当时也写了一篇和《伤痕》相似的小说，时间比卢新华早，但投稿后修改来修改去，耽误了时间，结果《伤痕》先发表了，他的稿子只好撤下。

　　《伤痕》之后，卢新华还写过十几篇短篇和一部名为《森林之梦》的长篇，但这些作品都被《伤痕》的光芒掩盖了。大学毕业后，他放下《伤痕》带给他的荣耀，选择去《文汇报》做了一名记者。后来，他成为第一批下海经商的文人，经商失败后又出国留学，一度在读者视野中消失。

　　直到2004年，他带着长篇小说《紫禁女》重新出现。只是，这部他期许多多的作品，无法带来再次的辉煌，一如今天的文学也已经不能像三十年前那般引得万人空巷。这部被一些评论家认为“概念先行”的长篇小说，每次被提及时都绕不开《伤痕》，人们对《伤痕》的追忆远远超过对小说本身的关注。

　　三十年后回首往事，卢新华说，“《伤痕》是无数中国人用他们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那些凄惨遭遇，用他们的经历，共同完成的一部作品。我只不过是一个执笔者，我不写也有别人写。但是很幸运的，命运选择了我。”

　　本报记者金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