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情缅怀
文化老人谷林先生因心肺功能衰竭于2009年1月9日在北京去世,享年89岁。
谷林原名劳祖德,1919年12月出生于浙江省鄞县。1975年曾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参加历史文献的整理,他用了13年时间完成230万字《郑孝胥日记》的点校。此外,谷林另外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是,他长期担任《读书》杂志义务校对、义务编辑及义务评论员。生前著有《情趣·知识·襟怀》、《书边杂写》、《淡墨痕》、《书简三叠》等几部散文作品。
1 一月十日晚,董宁文兄电告我谷林先生谢世的噩耗时,我正在阅读《陈原序跋文录》(2008年7月商务印书馆初版),悲痛之余,马上翻到此书405页《〈书边杂写〉和〈都市的茶客〉合序》一文,重温了陈原先生对谷林先生的评价。两位前辈我都只有一面之缘,但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陈原先生对谷林先生的评价深得我心,我想一个爱书人如能达到谷林先生那样的境界,那他就是真正的“书迷”了:
谷林是个书迷。书迷者,仿佛是为书而生,为书而死,为书而受难的天下第一号傻瓜。他对书着了迷———虽然他的职业是打算盘(那时还没有计算机)———他却迷上了书,读书有益无益,大益小益,他全然不管;尘世的明争暗斗,低级趣味的欲望全没有了,他从所迷恋的书中得到了一种高尚的情操,一种向上的理想,一种人生的乐趣,一种奉献的品格。
陈原先生对谷林先生的文字同样推崇备至:
他为书而受难———但这里抒发的感情是纯朴的,清新的,受炼狱洗练过的那么真挚。……这个与我多年共事的书迷,除了写得一手清秀的字以外,还写得一手十分清秀的小品文。不信,就请你读这本朴实无华的集子吧:不尚浮言,一句就是一句,不多也不少。世间污染语言的写家,也请你读读谷林的文章吧。
我当初在《书边杂写》中读到陈原先生这篇序时,就想我倒是已经遵照了他的指点,认真拜读了谷林先生的文章,对陈原先生的看法也深以为然。当然,读了之后是否受益,受益是大是小,那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谷林先生的大著,从《情趣·知识·襟怀》一直到《书简三叠》,我都购读珍藏,《书边杂写》还是先生的题赠本。从这个意义讲,我也可算是先生的“粉丝”,是个“劳迷”(先生原名劳祖德),虽然自知迷得还不深,远不如扬之水、止庵、沈胜衣诸兄。只有惟一的一种,即先生点校整理的五大卷《郑孝胥日记》我未藏,因我当初以为这部日记与我的现代文学研究没什么关系,这当然是我的短视。先生后来提到过,《郑孝胥日记》中有见“徐申如及子木”的记载,这“子木”就是徐志摩。
2 我与谷林先生的交往并不多。九十年代中期,安迪兄从《文汇读书周报》转往文汇出版社任职,进京组稿,邀我同行,曾一同往访先生,在先生简朴的住所畅谈一个下午,如沐春风。没想到先生就住在朝内大街,当年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参加《鲁迅全集》注释工作,在朝内大街住了相当一段时间,与先生的住所相距咫尺。那时如果知道附近有这样一位温文尔雅、博学慎思的前辈,经常拜谒,耳濡目染,一定在人品和学养上更有长进吧?
记忆中与先生有过几次通信,现捡出一通照录如下:
子善先生:
月杪惠书敬悉,喜同睹面。
我涉猎不广,见闻甚陋,然犹悉先生编撰勤奋,硕果累累,向往久矣。近复广泛辑集港台作品,传介海内,沉珠重光,广陵散又播人间,可谓功德无量。
尊编《回忆周作人》,拟采入《曾在我家》,谬邀赏誉,只益惭愧,岂敢违议!
赐书署款,万不敢当,以后切勿再施!先生岁月盛壮,前路宽广,鄙人惟有敬畏。
率复,即颂撰祺。不尽。
劳祖德 敬复 四月四日
从内容上看这应该是先生与我的首次通信,时在一九九四年四月。但查拙编《闲话周作人》(原名《回忆周作人》,1996年7月浙江文艺出版社初版,为“书斋文丛”之一),《曾在我家》一文却并未收入,到底是什么原因最后未收,我已经记不清了。不管怎样,这对不住谷林先生,后来拜访时似也未能向他当面致歉,真是愧悔莫及。
3 谷林先生“读知堂,喜欢他的文章,有点类似歌迷、戏迷的迷”(2003年3月6日致沈胜衣信),关于这本我自以为编得还不错的《闲话周作人》,先生后来在致友人信中还有所提及:“近见四川文艺的旧书《在家和尚周作人》,陈子善的书叫‘闲话’,已不甚妥,此则鄙俗至于伧父矣,大为气闷”(1997年8月29日致止庵信)。这个批评直到《书简三叠》问世我才知道。先生的批评是对的,书名中“闲话”两字何止“不甚妥”,而是很不妥。我原拟的书名是平实的“回忆周作人”,“闲话”两字是出版社所改,以便与丛书中另两本《漫忆李叔同》、《写意丰子恺》配套。但“闲话”与“回忆”在立意上确有很大的不同(记得有人写过《闲话胡适》一书,颇有“戏说”之意),即便不用“回忆”也理应有别的选择,我却未能坚持己见,足以证明与先生在认识上的差距。
谷林先生宁静淡泊,与世无争,以读书为终生志趣,他是一位纯粹的“文人”,真正的“文人”。先生不仅文字精美老到,待人接物也是温润的,宽厚的,对后辈尤其如此。他给我的信如此谦逊,又对我奖掖有加,实在使我汗颜。先生后来一直关注我的研究整理工作,不止一次地对我编订的书有所品评,这一切都使我深受感动。
现在谷林先生走了,带走了他那不可再现的美妙动人的文字,也带走了难以再企及的前辈文人的优雅情致。然而,他留给我们的,无论书话,无论札记,无论信函,都是那么清澄明彻,那么情真意切。作为一个喜欢先生文字并受到他热情鼓励的后辈,我期待先生尚未结集的文章能够早日整理出版,我更期待搜集完备的《谷林集》的编订也能够早日提上议事日程,我以为这是对这位充满“人情味”的书话大家的最好纪念。
2009年1月20日于海上梅川书舍
□陈子善(上海 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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