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章元善的家风

　　章元善是传说中的“姑苏五老”之一，出身虽非显贵，但也算书香门第。他早年入清华学堂，后赴美留学。归国后曾在著名的华洋义赈会任副总干事，参与创办欧美同学会，在南京政府实业部当过司长，是民建的发起人之一。建国前夕，章元善出席一届政协会议，此后直至1987年以95岁高龄去世，连续六届担任全国政协委员。称章元善为“布衣”，一是他虽能操一口流利的英语，却惯于一副土打扮:推平头，穿绑腿裤、圆口布鞋、布衣长衫，解放后也只是一身普通布料的中山装；此外，就是他的平民化的家风。

　　章元善的前半生，与洋人、商人和政客没少打交道，周旋于所谓上流社会，但他没有外财，也没有产业，充其量只是个工薪阶层。他曾跟家人开玩笑说:“我一生什么财产也没有，只有苏州祖坟一块地，还是我们兄弟四个的。”“我一生什么也没有，只有你们六个孩子。”有两件事情作为旁证可以解释他的这两句话:一是1935年年初的一天晚上，三个歹徒破门而入，洗劫了章家。劫匪将章元善的家人捆绑后，翻箱倒柜，以为这里藏有万贯家财，最后却只掠去60多元现金及一些衣物，抢去的几样首饰还是假的，另有一捆被抄走的纸包，歹徒以为是钞票，其实是章夫人保存的历年过年祖父为给孩子们压岁钱而写的封套。另一件事情发生在“文革”初期，北京钢铁学院的红卫兵开着一辆大卡车来抄家，结果也只是抬走了一木箱书和几件章夫人当年陪嫁的首饰。她一辈子也只有这么几件，婚后从未添置过。

　　章元善公私分明，律己甚严，公家的东西，家人是不能碰的。他书桌的抽屉里有两个装邮票的信封，一个是公家的，一个是私人的。写私人信件，绝不动用公家的用品。他的子女回忆说:

　　其实又何独一张纸、一个信封是这样？在父亲眼里，所有带“公”字的物品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和别的干部一样，父亲也享受公费医疗，他的药放在一个抽屉里。有一次，母亲患了感冒，叫我们替她找点APC。不料父亲竟板起了面孔:“你不能用！你没有这个待遇。”母亲当然了解他的脾气，风趣地说:“别急，我不用你的药，我用你的钱(意思是去买)，行吗？”父亲大概也觉得自己态度有点“过火”，笑了。笑归笑，对公物一丝不苟的原则是绝对不能放弃的，我们家从锡拉胡同搬到复兴门时，清理出一些剩余药品，父亲还郑重其事地叫我们送到街道医疗站，供当地居民使用。

　　章夫人张绍玑小章元善3岁，生于1895年，自小天足，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一位贤淑、开朗的新式女性。两人相伴71年，相濡以沫、患难与共，都得享近一个世纪的高寿。他们于1916年结婚后，章夫人主要是在家相夫教子。她支持丈夫的工作，但从不插手过问公务。章元善夫妇育有六个子女，章夫人对孩子们的关爱和教育是多方面的，例如让孩子学钢琴，做手工，冬天滑冰，夏天参加夏令营。孩子的小伙伴来家里，她都热情接待。直到晚年，还常有一把年纪的“小朋友”到北京来看望“章伯母”。章夫人待人宽厚，就是对家中佣仆也从不摆“太太”的架子。有位在家里干了多年的保姆朱妈，年老卧病时，章夫人让她与自己同室，“反主为仆”，亲自照应老人生活，还让子女们为老人送终。章夫人不属于那种纯粹的“家庭妇女”，她毕生关心天下大事，抗战期间，每次国民政府参政会议开过后，她都要请参政员、西南联大政治系主任张奚若教授来家里详谈参政会情况。到了上世纪90年代，她在临终前一天，恰逢苏联解体，还对到医院探视的人说:“苏联没有了啊！”

　　章元善的平民化作风，体现在一点一滴处，绝不是“做”出来的。例如他一生有记日记的习惯，晚年的日记本竟然还是早年留学美国时用的蓝色硬面的旧本子；他多年使用的好几本通讯录，也都是用旧日历自己动手订的。他的子女回忆说:“我们从未见父亲穿过闪光的绸缎，他的内衣小褂、短裤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在饮食方面，他从不吃补品，总是粗茶淡饭，然而绝对定量、定时。一般情况下，中午两小碗米饭，晚上则是一碗饭，一碗粥。”“当年我们在无量大人胡同住时，他的书房里就挂着祖父为他书写的‘乐观堂’三个字。知足常乐，他不求名，不求利，一生经手的钱物数额巨大，但他除了应得的薪水外，绝无他求。有人逢年过节送点礼，他准会把人骂回去。知道他脾气的人，没有人再敢来碰这个钉子；家里人知道他的脾气，也从来不会代他收礼。”“这些生活习惯，美之者可以称之为‘节约’、‘朴质’，贬之者可以指为‘固执’、‘执拗’；而我们的体会是父亲把‘慎独’功夫发展到坚守不渝的地步，并且渗透到日常的生活习惯里。他对外交游甚广，但再三向我们交代:绝不能靠他的关系走后门。甚至90高龄参加会议，也不允许我们陪伴，以至全国政协都对我们提出了批评，让我们有口难言。”

　　章元善自奉节俭，却也有“慷慨”的时候。1922年，他家从天津搬到北京，住在本司胡同64号。那时的北京城里道路泥泞、蝇虫肆虐，卫生环境很差。当年夏天，章元善张贴布告“收购苍蝇”。他的日记记着:共用去70多元(这在当年并非小数)，收购了两万多头苍蝇。

　　章元善身上不乏“迂”、“傻”之气，在很多“精明”人看来，是要“吃亏”的。但纵观章元善的一生，这并无碍于他的家庭和美、幸福，夫妻恩爱、长寿，尽享天伦之乐，这又是许多自以为明白的人所比不了的。从大的方面着眼，倘能有越来越的人像章元善那样，从自身做起，从点滴做起，对于民族的振兴，无疑是极有益处的。

　　刘仰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