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就要热闹地过去了。十二生肖里面，这是个口彩最旺的属相。其实，不论那生肖是个什么，我们总会找到相应的吉利话。譬如位列轮次之首的老鼠，虽然素有贼相貌的口碑，也没听说就堵了谁嘴巴上的吉祥，届时拥有话语权力的相关人士，总会提供许多利好的说辞。这也无怪，本来老祖宗归结这十二生肖，并没有厚此薄彼的倾向，后来那些闹得大家急惶惶扎堆儿娶媳妇培养革命下一代的讲究，都是闲来无事的庸人平添的自扰。所以，十二的轮回，六十的甲子，周而复始，年总是过得有滋有味，不变的，只是那热闹的气氛。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这是鲁迅先生的话，无疑深刻。过圣诞的小资们，这时节也得按本土的规矩出牌。在国人来说，这热闹里面最不能或缺的，是两样：饺子，炮仗。

　　再仔细地说，饺子似乎还缺乏一些覆盖性。虽说华夏一家，但吃起饺子来，究竟还是北边的人更有热情，味道也似乎更有合乎逻辑的地道。但炮仗，则是国人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度过年关时最不能离弃的嗜好。政治家的诗里说了，爆竹声中一岁除，没了毕毕剥剥的动静，怎么叫过年？

　　说起炮仗，其实还透着国人的自豪，因为每当放起它，总能惦记着老祖宗的聪明才智，四大发明，那是谁也忽略不了的。虽然鲁迅老先生早就反省了这些个发明的最后出息，可深刻的话听起来总是让人不大舒服，所以自然没人爱听。和谎话强调千遍就能变身一样，缺乏适当的重复，真理也会被人渐渐遗忘的。不过按照伦敦人李约瑟博士的考校，其实早在古代，中国人也是毫不含混地把火药用在了纯粹的军事领域。

　　这些话实在是有些沉重了，大约放炮仗的国人，不会在意炮仗里面的如许涵义，自豪也罢，没出息也罢，其实和百姓们的琐细生活，没甚干系，心里面不惦记。至于驱邪，其实也不过是个由头而已，未必那么当真。

　　从性价比的算计上说，其实炮仗绝对没有吃饺子实惠：都是花钱，饺子是吃在咱肚子里，充饥果腹，滋润舒坦，无一不善存在自家身体里。炮仗则不然，除了施放时熏黑手指崩破面皮炸瞎眼睛的巨细风险，连终极效果的声响，也不免被别人听了去。所以吃饺子的吉庆，就远比放炮仗来得低端。譬如苦大仇深的杨白劳，被黄世仁那老魔头逼得四处躲债，集上称回二斤面，平安夜只能悄悄和嫡亲闺女喜儿在家包饺子，他爷儿俩的恩格尔系数几乎是1，自然没有闲钱去放炮。当然，即便有几个散碎银子买了来，杨大叔也未必敢放：动静大了，是会招惹麻烦的。江青首长就不一样了，当年开样板戏庆功会，吃饱了饺子便吩咐放炮，那可是庄严肃穆的人民大会堂哦，首长没有顾忌，拍手跺脚，笑得前仰后合，真的好痛快呢。

　　这样看来，也许放炮仗的性价比不是简单的算法，尽管没有饺子那样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动静其实就是偏要让别人听的，不怕麻烦。毕毕剥剥虽然是不利身心健康的绝对噪音，却拥有不必言说的宣示：有钱的人要去晦气，没钱的人要崩穷，滋润的要告诉别人俺真的滋润，不滋润的也要告诉别人咱就偏是过得滋润。富有富的说法，穷有穷的赋格，炮仗果然是无所不能的意象呢。

　　其实，自己过得究竟如何，大略和鞋子是否合脚一样，原本是自己躺在被子里面悉心体味的感觉，不属于隐私，也大可不必到处明晃晃地吆喝。你不想偷着乐，不把自己的心理暗示给别人就不痛快，也未必非得使用这样烈度的爆发力。分析起来，似乎也是并不怎么富裕的地区，炮仗倒放得狠，真正富足的地方，反倒是稀稀落落。也是，真的富足了，真的想吆喝给别人看，或者满足一下小小的虚荣心——这算不得阴暗，也无须指责——修桥铺路，扶贫赈灾，或者修整一下桑梓濒危的乡村校舍，哪个都颇颇可以标榜自己，造福他人，老话叫种福田，是可以泽及子孙后代的，这比之炮仗的烧钱买空响，来得远为踏实，即便是时间的留暂上，也真的是不可以道里计也。

　　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