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承泽园:房租10年未涨 房东随口吟诵蔡元培名句

马英华姐妹回来看望房东大姐。 李刚摄J221

　　编者按

　　“北大边缘人，一个成分驳杂、来去无规律的群体，它不断流动又将永远存在。在这里，有梦想闪烁的光芒，有蛹蜕变成蝶的艰辛，还将会看到蝴蝶展翅翩翩飞舞的美丽。”这是一位北大边缘人对这个群体的描述。

　　有的人，如愿考入北大，出国留学；更多的人，最后不知所终。只有房东大姐还留在原来的地方，年年收割不同的故事。

　　承泽园，清代皇家小园林之一，八国联军劫掠圆明园，周围园林亦遭毁坏，唯承泽园幸免于难。

　　1953年，承泽园被北大购得。1992年被海淀区列为文保单位。1998年北大修缮承泽园西所，作为北大科社中心科研和办公场所。2001年至2004年，我和小双蕾蕾，就租居在承泽园西墙根小院中的一间简易房里。整个小院都是违章建筑。南北走向，狭长，由五间正屋瓦房和两列简易房组成。房东张大哥是北大后勤部的职工，祖屋就在园中。

　　房租10年没涨

　　小院子虽然狭长，但是整洁温馨，院中靠北一株古桑，枝干虬曲粗壮，年年贡献出一地的绿荫和紫葚。

　　2013年7月的一天，我和小双一起去看望房东大姐。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回去看望大姐，不过小双一直和大姐保持着联系。

　　承泽园几乎没什么变化。我们当年租的房子还在，租金一分没涨，还是六百。

　　有变化的是我们住过的小院儿。进门的石板小路两边杂草过膝，各种瓜蔓丛生。小院儿已经不成其为院子，东边的一列简易房拆掉了，西边也拆掉半排，腾出来的地方，被开垦成一个丰饶的菜园。南边墙根下，还扯起了网，养着7只芦花鸡。

　　一畦畦的荆芥苗、西红柿、茄子、辣椒和香葱，一架架的豆角、丝瓜、黄瓜、菜瓜和北瓜，长得都很水灵。

　　太阳还没有下山。大姐和大哥已经备好一桌丰盛的晚饭。食材都是自家种的。大哥招呼我们开吃，和小双开玩笑：“正处级！正处级待遇嘿！”小双说：“啊，有机哒！都是有机蔬菜啊！”大姐：“嗯，特供！特供！”

　　接着就是一边享受正处级待遇，一边互相打问近况。

　　毕，坐到豆棚瓜架下，喝茶聊天。大哥拿来花露水，洒在方桌下的砖地上。

　　我们开始历数园中当年盛状，尤其是非典期间，因为大家都不能出门而意外斩获的那一段极其美妙的闲聚生活。

　　随口背出蔡元培名句

　　房东大姐和大哥，曾经这样守护我们三年——他们给我们修水管烧暖气，教我们如何用甜面酱和肉丝炒胡萝卜，给我们做好喝的杂豆粥，召集大家包饺子，喊小双小辣椒，见证了满满一个小院子的欢笑和悲伤，友情和爱情，青春和奋斗……

　　他们现在，都白了头发，一个全白，一个灰白。他们和当初一样亲切，一样热情。他们唯一的儿子，也长大成人了。

　　大姐说起她的苦恼，她唯一的遗憾是儿子的性格太像大哥。她不喜欢儿子和丈夫一样，过于安分守己，总是宅在家里。她希望儿子洒脱一些，比如节假日，拎起包来就走天涯去，不望他能读万卷书，但望他愿走万里路，攒一点经历做人生财富。

　　令我诧异的是，她随口吟诵了蔡元培悼徐志摩的挽联：

　　“谈话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诗的意味渗透了，随遇自有乐土。

　　乘船可死，驱车可死，斗室坐卧也可死，死于飞机偶然者，不必视为畏途。”

　　她就这样教育儿子，死在哪里不是死，为什么不出去走一走？

　　大姐胸次，果然是北大承泽园的范儿，完全一个平民贵族啊。我和小双对视，都吃惊不小。

　　遗体，器官，统统捐献

　　无论跟我们说起什么，哪怕是情节特别不堪的人生际遇和家庭财产纷争琐事，她嘴上没有一句刻薄话，却时时闪现着生活的智慧和亲和的态度。

　　她回忆起许多生活细节，比较我们姐妹迥异的性格，谈论那一茬房客的个性特点和行迹下落，时而忍不住笑起来。我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常常听到她的婆婆莫名其妙地破口大骂。可是现在提起这已故的老人，她也不过说一句，我的婆婆比较有个性。她解释：“父母怎样也没有错。一点小事儿，哪怕你转个大弯再回来按自己的意思办，要紧的是当时能顺着她的意思来，就算周全了你的孝顺——啊，小双！要是以后，我能有个像你这样的儿媳妇，这一辈子，就没有遗憾啦！”

　　前几年查出胃病有恶化症状，大姐写下遗嘱，如果她倒下了，不准任何人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抢救她。遗体，器官，统统捐献。

　　大姐秀气高挑，穿一件碎花立领小布衫，灰白的头发松松扎起来，单眼皮，不笑的时候眼睛也像弯弯的月牙，和善亲切，行动轻快。

　　该走了。大姐叫上大哥，送我们。承泽园门口，各种小吃摊，修车摊，水果摊，依旧；路灯，昏黄依旧，团团的飞蛾蚊虫扑簌依旧。

　　到家23点半了。次日早晨看到大姐头晚发的短信，小双说：“嗨，我到家没有给大姐报个小平安，还以为那么晚了，大姐早该睡下了！”

　　我说：“我怎么觉得，大姐的心，很细，也很重啊。”小双道：“姐姐，那，以后我们要经常去看看大姐，她一开心，身体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