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英瑾

　　复旦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所谓“通才”，并非是指存储百科知识的人肉硬盘，而是指那些能够不拘泥于一个视角，举一反三的聪慧之士。

　　元月过后，全国各中学的学子们估计就没消停过，满世界赶场子考试。考啥？全国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试(以下简称“自考”)，所谓“小高考”也。在下就是大学教师，自然会关心高校人才选拔的这种新形式。从媒体历年披露的信息来看，自考试卷命题的涵盖范围要比高考宽很多，知识面窄的学生还真玩不转。这里面就透露了不少高校的一个选材理念：所谓人才，就是要见多识广。

　　但这里的问题是：考官所问及的知识是不是大学的创新型教育所必需的呢？比如这样一个题目：“写出除中国外任意五个国家国庆日以及由来”。在下就不懂了，难道一个国家的标志性信息就一定是国庆节吗？美国就没有和中国对应的国庆节，而只有“独立日”。又有题目问：“请告诉我冰箱的构造”。我作为大学副教授，我就不知道冰箱里除了压缩机还有啥，但我知道冰激凌应放在冰箱的冷冻柜里。出题者不问如何用冰箱，却问如何设计冰箱，他难道是从冰箱厂转业的不成？还有一些名词解释，解释对象是“切·格瓦拉”、“达鲁花赤”、“乾嘉学派”、“京师大学堂”。我看了这题目后，觉得它们更应由百度词典或维基百科来回答。

　　不难看出，某些文史背景的出题者似乎自恋太甚，仿佛自己熟知一些旮旯事就应当是天下通识。提一个恶搞的提议：每次出完卷后，负责不同学科的出题者彼此交换自己出的题目来做，然后互相批改，看看能得几分。我打赌很多大学教师会考糊，进不了211高校。

　　术业有专攻，文科生不必一定知道啥是“乙酰胆碱”，理科生也未必一定要知道“达鲁花赤”是啥官职。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记，比如父母的生日、银行卡的密码、自己的身份证号、甜蜜的初吻、和初恋情人分手的经验教训、如何组织一次到周庄的远足、预防手机诈骗的诀窍，等等。丰富的人生不能被名词解释和应试技巧所淹没，她的主要部分，更应当充满关爱、责任、生活技能，和一点点小野心。一个文科生偶尔也会需要知道“乙酰胆碱”是啥意思。但这并不等于说，他需要把这些知识长期贮藏在大脑里。他可以依赖搜索引擎，看工具书。换言之，大学教育的根本，乃在于帮助学生了解如何获取知识的途径，而不在于直接地灌输知识本身；而我们期望中的大学毕业生，是能够熟练使用搜索引擎、甚至设计搜索引擎的大活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搜索引擎本身(百科全书)。这当然不是说我们鼓励学生 “无知化”——毋宁说，我们只是在反对学生把书读死，丧失推理、怀疑、变通和创新的能力。在这方面，圣人早就教导过我们了：“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在下以为，所谓“通才”，并非是指存储百科知识的人肉硬盘，而是指那些能够不拘泥于一个视角，举一反三的聪慧之士。所谓“君子不器”，说的也正是这层境界。而要把圣人说的这个道理落到实处，出题者就得严格限制那些纯粹知识型题目的数量，更着重于考察学生的知识牵引能力、类比能力、逻辑推理能力和文本理解能力。在这方面，美国的研究生考试的命题思想有颇多启发价值，还望各高校的掌门人能有所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