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割喉伤医”案：病人一处疝气被开了两刀

　　“割喉伤医”事件发生的位置，血迹早已经清洗干净，但普外科医生们大都下意识地不愿再坐在这个位置上。

　　杜洪顺的老伴郝长荣(中)和儿媳郝建秀(右)希望通过晚报向受伤的医生及家属致歉，希望他们能够接受。

　　核心提示：2月18日，河北省易县富岗乡东杜岗村村民杜洪顺将家中的钥匙交给邻居王志娥“暂时”保管，之后坐长途汽车去往县城，之后，他向易县人民医院的一名医生举起了藏在衣服里的菜刀。这之前究竟发生过怎样的一系列事情，晚报记者试图尽力还原。

　　“没印象”的病人

　　2月18日下午，杜洪顺举起的这把菜刀，在易县人民医院普外科当天值班的医生李爱新脖子上留下了一条25厘米的伤口。然后，刀被旁边的人夺下。突如其来的伤人事件使医院乱成一团，而杜洪顺，则趁乱逃离了现场，并沿原路乘车回到家中。

　　大约两个小时后，杜洪顺在自己家中被警方带走。此时，重伤的李爱新正在手术室里接受抢救。好在，人最终还是救过来了。

　　杜洪顺的儿媳妇郝建秀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亲属。当天下午去公婆家拿东西的她正好碰到了“行凶”回来的杜洪顺，并拿自己的钥匙给他开门。

　　并未察觉公公有什么异样的郝建秀很快回到自己的缸炉烧饼摊前忙碌，春节前后正是烧饼销售的旺季，因此婆婆郝长荣也来给她帮忙。但不久后，郝建秀接到了村主任杜洪喜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短促而焦急：“你公公出事了！”郝建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是警方把电话打到村委会，通知亲属杜洪顺“在县医院砍了人”。

　　事发之前，杜洪顺这个名字对于易县人民医院大多数医护人员来说十分陌生，该院主管业务的副院长赵双安向记者回忆，事情发生后，凶手趁乱逃走，他们猜想过很多可能的名字，但没有人想到会是杜洪顺干的。“之前他从来没有找医院反映过问题，所以都想不到是他。何况李爱新还不是他的主治大夫，他为什么对李医生下手，直到现在大家也想不通。”

　　类似的“想不通”同样存在于该院普外科大多数医生护士心里，因为他的病情并不复杂，也没有谁听说杜洪顺出院后曾经到医院“闹过”，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名患者。谁也想不到，原本“没印象”的杜洪顺三个字，现在在这家医院，无人不知。

　　一处疝气开了两刀

　　李爱新不是杜洪顺的主治大夫，杜的主治大夫名叫祖海英，是易县人民医院普外科主任。祖海英和李爱新是同一个业务小组的。

　　但易县人民医院也不是杜洪顺首先求医的医院。2012年冬天，杜洪顺腹部右侧长起了一个大包，去医院诊断，结论是疝气，然后，他选择到县中医院开刀治疗。

　　据郝长荣回忆，这次手术刚结束时，老伴感觉患处好了很多，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肚子上的包又长起来了。”他们只好再回中医院复查，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有些积液需要抽出，但积液抽完后不多久又出现了，这样反复了几次，杜洪顺撑不住了。他开始到县卫生局医政股反映自己的情况。

　　遗憾的是，杜洪顺在中医院的治疗经历，记者没有能够了解到。记者曾赶到易县中医院试图进行采访，但该院工作人员对此三缄其口。办公室一位自称姓张但不愿透露全名的主任表示，这些事情都归县卫生局医政股解释。记者又来到县卫生局医政股，一位工作人员以接受采访必须联系县委宣传部，并且了解情况的领导都出门办事为由拒绝了记者的要求。易县县委宣传部在接到记者协调有关单位的请求后，同样表示出了不予理睬的态度。

　　杜洪顺曾经认为肚子上的包始终无法根除应该算作一次“医疗事故”，但县卫生局有关工作人员解释，要定性为医疗事故，必须到权威机构做医疗事故鉴定，并向他和家属列举了几个有资质的机构名称。郝建秀用“吓住了”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第一次听到这几家鉴定机构名称时的感觉。他们随即表示，自己家庭经济比较困难，只要能把老人的病治好，鉴定还是尽量不做的好。

　　县卫生局进行了一系列协调，最终几方都同意的意见是，送杜洪顺去县医院继续治疗，治疗的费用由县中医院负担。郝建秀回忆，公公婆婆和自己听到这个处理意见时都是比较满意的，“相信县医院能够做好(这次手术)。”

　　于是2013年2月中旬，杜洪顺转入县医院治疗，直到3月4日出院。

　　这期间，祖海英为杜洪顺开过一次刀，还输过一段时间的液。“出院后，肚子上的包没有了，可老人总说头晕、血压高。我们也看他手上、脚上的青筋总是鼓着，偶尔测次血压，高压能到190多，甚至200多。”郝建秀这样回忆。

　　这一说法得到了东杜岗村村委会主任杜洪喜的证实：“原本洪顺是村里同龄人里身子骨比较硬实的，自从得病后，他背也驼了，农活基本不太能干了。”

　　对此，主刀大夫祖海英认为，这些症状和疝气手术以及其后的输液治疗没有关系，可能是由于生病期间心情不好等原因造成的。县医院的病历上也记载，入院的时候，杜洪顺的血压已经偏高。

　　杜洪顺的家属也劝他好好休息，但他听不进去，背着家人多次去县城找卫生局反映情况，并希望获得2-3万元的赔偿，但未获支持。

　　痛楚一刀

　　李爱新，38岁，有多年的基层乡镇卫生院行医经历，2012年调入县医院普外科工作。

　　在同科室同事们的眼中，李医生比较内向，平时话不多，也许因为工作经历的缘故，与普通患者沟通很有经验。

　　普外科一位姓许的医生向记者透露，有一次闲聊的时候，李爱新曾对他说：“我家就是偏远山区的，我知道很多老乡都是卖两头羊换钱看次病。我不会让他们多花一分钱治病的。”而且据他回忆，李爱新平时与人为善，科里有谁家里有事需要替个班，老李是“热门人选”，因为他一般能帮就帮，很少拒绝。李爱新受伤后，也有不少他曾救治过的病人或家属前来探视，并表示惋惜。

　　出事之后，整个医院都陷入一种带着悲愤味道的气氛中，普外科尤其如此。“想到自己平时做的工作是治病救人，却还可能被自己治疗的人伤害，大家真的很心寒。当然，我们也很害怕，怕万一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平时大家刻意地不谈论这件事，但是每天查房，查到李医生的病房时，这种情绪就会集中地涌上心头，还有护士为此哭过鼻子。”

　　该院医务科科长苏丽琰坦承，这些天，一线医护人员的工作积极性的确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对此，苏丽琰很无奈，他们能做到的只有加大安保力度，甚至想到把医生办公室的桌子朝向变一变(事发办公室的电脑桌朝向墙壁，李爱新在打病历的时候完全看不到门口进来人了)。

　　苏丽琰几乎每天都要去探视李爱新，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同事常做噩梦，睡不着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身体上的伤口就是这25厘米，但心理上的伤口，不知道会有多大。这种委屈，是说不出来的。”

　　出事之后，杜洪顺的家人也终日以泪洗面。

　　妻子郝长荣请求村里的干部带着全家人去医院向伤者赔礼道歉，并要求儿子儿媳“给人家跪下”，但李爱新伤情当时并未稳定，院方没有答应他们见到本人。

　　尽管不得不接受这一行凶伤人的“现实”，但望着挂在屋内墙上，他抱着小孙子脸上乐开花的照片，郝长荣倔强地坚持年轻时曾当过空军的老伴“绝对不是一个坏人”。

　　在很多东杜岗村村民印象里，排行长子的杜洪顺是个热心人，很多人农忙时都爱找他帮忙，他也一向不拒绝，甚至忙完后连顿饭都不用请。

　　68岁的村民康吉林听到洪顺出事的消息后，几乎不敢相信。“他平时不抽烟、不喝酒，连件新衣服都不舍得让儿女们给买。是个可交的人，就是脾气有点直，忒直。大伙都不相信这事能出在他身上。”据康吉林回忆，往年都是洪顺帮他家把地里收的红薯搬下地窖，但生病后，洪顺下不了地窖，还是他让儿子来帮老伙计干的这点活。

　　多方联系仍无法见到老人的杜家子女们十分自责，在他们看来，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老人，才出了这样的事。“他平时跟村里人脸都没红过，真的是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早知道……”说着说着，郝建秀泣不成声。

　　警方对这一事件的调查结果何时能出，外界难以知晓。对于杜家人而言，既希望早点有结果，又害怕听到这个结果。这种矛盾，几乎写在他们的脸上。 　 记者 韩蒙 马骏 图/记者 郭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