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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暗访传销窝点:刚进村就看见传销“岗哨”

2014年03月26日 15:20 来源:北京晚报 参与互动(0)

小黄指认这就是负责在村口放哨的传销人员臧丽朋。

白文虎意图“杀熟”的纸条。

  26岁的小黄悄悄地弯下腰,系紧鞋带走出了门。这会儿室外漆黑一片,他走在一条乡间土路上,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胳膊,还有一名女子在前面带路。

  突然,小黄挥起右肘,猛地击打拉他右胳膊的小伙,朝着远方亮着路灯的大道狂奔。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后面有人追来,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的大腿开始发软,“真恨自己怎么这么不中用”。

  幸运的是,小黄成功了!他逃离了被困19天的传销窝点,“这一切,真像是一场噩梦。”

  脱险实录

  刚进院子 大门就锁死了

  小黄在石景山区一家酒店做凉菜主管。今年1月底,他不断接到以前一个“小弟”白文虎的电话,说大兴一家酒店有好工作。当时小黄比较忙,没有答应。

  2月15日,小黄去大兴黄村看朋友,白文虎又来电话,让去看看,还说半小时就可以到。小黄想着很近,就答应下来,坐上了940路公交车,可光是坐到终点站“凤河营”就花了一个半小时。

  下车后,白文虎出现了,还带了一名年轻女子。两个人拉着小黄上了一辆出租车,满脸热情地说:“先回家歇歇”。在车上的15分钟里,这名女子不停地和小黄说话。小黄的注意力被分散后,只模糊地看到车开到了一个叫“北王庄”的地方。

  白文虎和女子下车后,把小黄领进了一个有着红色铁门的农家院。小黄正疑惑时,“呯”地一声,铁门一下子关死了。门后一下子冒出来七八个小伙子。小黄暗叫一声:“坏了!”他意识到被骗了,但一切已由不得他。

  “领导”出面 大喊你被骗了

  小黄的手机、钱包和身份证都被收走了。他想要走,七八个小伙子一起动手,有人掐喉咙,有人按胳膊,还有人在背后用脚踹他。小黄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他被死死地控制住。

  过了一会儿,一个被称为“领导”的人来到院子。所有人松开小黄,全部扑过去跟“领导”握手。“领导”对着小黄喊一声:“你被骗了!”其余人站成两排,跟着大喊:“对!”

  看到这架势,小黄害怕了。当天晚上,他先被要求扎马步,后来又被要求做100个俯卧撑。做完后,他累得瘫在水泥地上,睡着了。

  拉你入伙 靠化妆品发财

  接下来的几天,小黄体会到和一群“着了魔”的人相处到底有多难。

  这个院子里有十多个人,男女在不同屋,但都直接在水泥地上睡大通铺。每天早晨一起床,都会大喊:“我要成功!”这伙人会帮小黄挤牙膏、拿毛巾,说:“我们对你多好啊。”

  白天,他们会围成圈,在一起玩斗鸡等小孩子玩的游戏。到了晚上睡觉时,他们会好几个人轮流帮小黄洗脚,弄得小黄手足无措。

  慢慢地,这伙人透露,他们在推销天津一家公司的“诺尔卡萱”化妆品,交2800元算一份,就可入伙,“化妆品不在身边,都在宾馆里放着”。

  小黄明白根本没有什么化妆品,他明确拒绝了。

  遭到拒绝 体罚恐吓殴打

  对方一听,立马就翻了脸。这时“领导”出现了,他逼着小黄弯腰做割麦子的动作,在大屋里不停地转。小黄累了,这伙人蒙上他的眼睛,还掀起他的衣服,恐吓说:“要摘下你的一个肾脏”。

  等到2月19日,小黄待了5天,着急了,他发火说:“我肯定不和你们一起干,要不你们弄死我。”小黄还和看他的人动了手。结果,那七八个小伙子冲上来,把他的头按在脸盆里,里面装满冰凉的水。“领导”不停地说,要让小黄“清醒清醒”。

  假意配合 每晚都会想家

  折腾了这么久,小黄的体力耗光了。有一次,这伙人带着小黄出去参加“聚会”,小黄路过一村民家时,看到门口一位阿姨,他立刻大喊“救命”。可这位阿姨看对方人多势众,没敢出声,转身进屋了。小黄开始转变策略,假意配合对方。这伙人开始给小黄安排了老师,天天讲如何才能发财。小黄这才知道,这伙人分为E、D、C、B、A级,分别称为“老板”、“大老板”、“领导”、“大领导”、“老总”,交2800元是最低级别的“老板”。

  老师告诉小黄,成了“老板”后,再发展下线,层层返利,将来工资会越来越高。老师滔滔不绝,越讲声音越大。可小黄心里越发明白,这就是传销。

  小黄妻子怀孕了在老家,因此也常打来电话。这伙人总是打开免提,逼着小黄说谎话,小黄只能说“我在石家庄找了个工作。”每晚睡觉时,小黄特别想老婆,想念温暖的家。

  时间长了,小黄被逼服软,提出可以投一两份。可事不凑巧,小黄的手机恰好收到银行发来的利息提醒短信,显示出他卡里的余额有8万多。这则短信被这伙人看到后,他们已不再满足投一两份。

  他们劝说小黄,你有那么多钱,再帮亲戚投20份,大家就都不用再辛苦了。小黄说什么也不答应,这8万元钱可是他打拼积攒的血汗钱!

  由于不投钱,小黄被关在铁门紧锁的院子里,被要求“继续考察项目”。每一天,他吃得很差,总是馒头、白菜。小黄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一个逃跑的机会,他心里总想着“我老婆在家等着我呢”。

  外出开会 挣脱撒腿就跑

  3月5日,院子里的人带着小黄去村里的另一处地方“开会”,有住在各处的100多名传销人员参加,听一位B级别的“大领导”讲课。

  听课时,小黄悄悄地系紧鞋带,他觉得机会来了。等走出“会议室”,已是晚上8时,有两男一女看着他,两名男子各拉住他一条胳膊。村子周围是大片的土地,晚上黑乎乎的一片,小黄没敢跑,他边走边和看他的人闲聊。走了一会,小黄远远地看到前方有不少路灯,那是一条大道,他的心跳一下子加速。突然间,一米八高的小黄挥动右肘,打了拉他胳膊的小伙后,撒腿就跑。后面的俩小伙子大喊起来,紧跟在后面追。心急的小黄越跑腿越软。

  一名跑得快的男子眼瞅着追到了跟前,小黄猛地停步,回头一拳打在对方脸上,男子没敢再追。

  跑到路边 跪求司机报警

  小黄快速跑到有路灯的大马路上。他拦下一辆红色的悦达起亚轿车,跪了下来,求司机帮忙报警。为了让司机不害怕,他还取下腰带,捆住自己的双手,求司机先不要离开。

  过了十多分钟,警察赶到了,小黄被带到河北省廊坊市广阳区南尖塔派出所。在派出所里,小黄惊魂未定,一口气喝了一瓶水。

  直到那时,小黄才知道,北王庄村属于河北省廊坊市南尖塔镇。也是在那天晚上,有人悄悄地把小黄的手机、钱包送到了派出所门口。第二天,小黄发现,关他的那个院子,距离南尖塔派出所,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

  “杀熟”纸条 让人脊背发凉

  2月19日那天,小黄的头被传销的人按在凉水里,棉衣也打湿了。白文虎拿来一件自己的棉服给小黄穿。后来,小黄在兜里发现一张纸,他看后“后脊背直发凉”。昨天,小黄出示了这张纸,强调说:“这可是我夹在腰带下面才带出来的。”

  记者看到,这张信纸上面字迹清晰,整齐地列出了十个人的身份资料,包括小黄。每个人的资料包括年龄、身高、收入、籍贯、性格、爱好等等。在小黄的名字旁,还画上了五角星的重点标记号。

  “这是白文虎的笔迹。”小黄说,白文虎在打电话骗人前,已经对每个人进行了分析。“我看后,觉得很恐怖,白文虎还专门琢磨了谁容易上当受骗,谁有可能被他骗到传销窝里来。”

  名单上其余的9个人,小黄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但这9个人的职业都是厨师,所以肯定都和白文虎共过事,“他这是专门坑熟人。”

  小黄与白文虎共同的同事史先生昨天也联系了记者。他说,“白文虎离开饭店后,我很少和他联系。可就在2月份,白文虎时不时地给我打电话,要给我介绍好工作,也说在大兴。我起了疑心,怎么突然这么热情?一直没答应他。”

  得知小黄的遭遇后,史先生感到很后怕。他决定和小黄一起,把白文虎现在的情况告诉所有的老同事,防止再有人上当。

  警方行动

  窝点里藏着11名传销员

  昨天上午,接到记者和小黄的举报后,廊坊市公安局广阳分局刑警大队和经济犯罪侦查大队的民警及时采取行动。上午10时,记者跟随民警来到老段家的院子门口。民警多次敲门后,里面的人始终不开门。透过门缝,民警看到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小伙,他叫伏培坤。小黄上次报案后,民警抓过他,进行了批评教育,没想到他又回到了这里。

  民警要求伏培坤立刻打开大门。进入大门后,客厅的门依旧关着,还有人躲在里面。刑警大队的民警从窗户爬进屋内,命令传销人员靠墙站立。记者数了一下,老段家的这个院子里,共有11名传销人员,六男五女,都是年轻人,但没见到臧丽朋的身影。

  传销人员的“学习秘笈”

  在院子的各个房间里,家具很少。除了大门东侧房间内有一张小床外,其余房间内都没床。主卧室内的水泥地面上,依旧是一整排的地铺,摆有10多个枕头。这11名传销人员身上的衣服同样显得有些脏,主卧室内有难闻的异味。

  在院子大门西侧的房间里,从左到右整齐地摆放着各种鞋子。记者在这个房间里,还看到一个日记本,上面记载的各种学习内容,让人啼笑皆非,感觉十分荒唐。比如:“每天早晨起来要‘抢拼冲’,要把和领导握手视为一种荣幸。要把领导服务好,把领导的东西从左至右摆放整齐。”“见到领导,要双脚并拢,45度弯腰。”

  放哨的主动来投案

  见到警察上门,大多数传销人员都很紧张、害怕。但也有个别“老油条”一脸轻松,民警把他们带上车,准备拉走时,大多数人吓得不敢说话,但个别人脸上还满不在乎。

  更让记者意想不到的是,在院子里没有被抓获的臧丽朋,1个小时后,自己竟然主动找到了廊坊市公安局广阳分局。在广阳分局门口,值班保安问臧丽朋:“你来我们分局,要找谁啊?”他说不知道。过了一会儿,臧丽朋问值班人员:“有人找我吗?”值班人员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广阳分局民警得知臧丽朋就在大门口,立刻把他带进来,进行调查。

  民警表示,抓到的这11名传销人员,他们会分类处理。如果涉嫌非法拘禁他人的,就由刑警大队来处理;如果是组织者、领导者,发展下线30人以上且层级在三级以上的,就由经侦部门来调查;如果这两个条件都不符合,就会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愿意回家的民警帮助协调。

  记者暗访

  传销人员村口放哨

  小黄逃出传销窝点后,立刻报了案,警方当时抓住两名传销人员,关他的那个院子也空了。20天过去了,北王庄村现在的情况如何,还有传销人员在吗?前天,记者和小黄一起,又回到北王庄村进行暗访。

  刚进村就看见传销“岗哨”

  前天中午,记者和小黄开车经过大兴区采育镇,再往南开不多远就进入河北省廊坊市广阳区南尖塔镇。车刚进入北王庄村不久,小黄立刻大喊一声:“就是他!这人就是干传销的。”

  记者看到,在村里一家超市旁边,墙角处有一名青年男子,坐在摞起来的红砖上。他一会儿低头玩手机,一会儿抬头四处张望。这个小伙子皮肤黝黑,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也有些脏,脚上穿着一双布鞋,没穿袜子。“他们的衣服脏,是因为他们不洗澡,衣服也很少洗。有的人身上总是臭烘烘的,衣服都变硬了。我被关在里面19天,一次澡都没洗过。”小黄说。

  据小黄透露,墙角这名男子叫臧丽朋,是专门负责放哨的人。“他投了钱进去,已经是一名‘老板’。”小黄说,之所以对臧丽朋印象深,是因为对方打过他,当初掐他脖子的就是臧丽朋。

  超市旁边馒头店的老板透露,每天早晨6点多,臧丽朋会来买馒头。“一般花10块钱,买30个馒头。”

  传销人员自称“搞销售的”

  既然放哨的臧丽朋还在,其他传销人员是不是又回来了呢?记者绕行村里的小路,来到小黄当初被关的院子门口。这个院子的红色铁门关着,但外面没上锁,里面应该有人。

  这个院子的院墙近4米高,窗口外都安装有防盗窗,被强行关在院子里面的人,要想偷偷跑出来,几无可能。附近邻居透露,这个院子是街边卖烧饼的老段家的房子。老段透露,他家的院子出租800块钱一个月,租房的人自称是“销售公司”的,要住六七个人。然而周边邻居称,经常看到老段家这个院子里有很多人进进出出,绝对不止六七个人,“那些年轻人,面孔陌生,都不是我们村的。”

  前天下午,记者在院子门口守候约一小时后,院子内传出集体喊口号的声音。考虑到院子里很可能仍有人在搞传销,记者决定向当地公安机关反映这一情况。

  记者手记

  寻人启事

  让人揪心

  在南尖塔镇采访时,个别传销人员有恃无恐的态度,让记者感到吃惊。都说老鼠怕猫,但现在个别传销人员竟然公开去找公安局,就像老鼠大摇大摆地来到猫的家门口一样,总让人感觉很不适应。

  对于那些传销的组织者、领导者,那些强迫他人干传销的人,警方应该千方百计地取证,通过严厉的刑罚手段处理他们。对于那些被“洗脑”的普通传销人员,处理手段是否可以更人性化一点?不仅是简单的教育放人。因为这些人有些“疯癫”了,很难立刻清醒,应该想办法去通知他们的家人,当然这要费不少功夫。

  在南尖塔派出所值班室,记者看到一些寻人启事,都是寻找被骗到当地搞传销的亲属。在广阳分局,也有老人哭着央求民警,帮她找找被骗到廊坊来搞传销的女儿。希望南尖塔的民警和当地政府部门、村委会都能工作更细致一些。不要再像小黄这样,在离派出所不远的地方被强迫干传销。中新网曾经报道,2013年10月18日,在南尖塔镇南甸村,有3名男子当街强行拉拽1名男子去听传销课程。民警清查时,恰巧碰到这一情况,顺藤摸瓜,一天就铲除辖区内5个传销窝点,遣返传销人员52名。这样强有力的举动若能持续,可以改变很多传销人员的命运。

【编辑:王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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