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辩律师应警惕社会刻板印象

　　上周末，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主办了一个以“刑事辩护律师职业伦理”为主题的研讨会。会上，有知名辩护律师说：“辩护律师履行辩护职能的核心原则是要实现以委托人为中心的代理，要为委托人提供热忱辩护，实现其利益最大化。不同类型的委托人信奉不同价值观，即使类似的涉案情节，但白领和农民工所关注的利益是不一样的，白领注重自身名誉，农民工却注重物质利益，为了能早些自由，为争取被判处缓刑即使违心认罪也在所不惜。因此，辩护律师在对待这两种不同的委托人时应当采取不同的辩护策略。”

　　上述意见初听上去貌似很有道理，好像是清晰区分了不同人群的诉求，但仔细一想，这种区分未免失之草率，有以偏概全之疏。首先，如果无辜的农民工为缓刑违心认罪，其实这为他自己及其子女今后的生活埋下了祸根，律师不告知其上述风险，对此听之任之，显然有失职之嫌。其次，辩护律师想当然地认为白领重视清白，而农民工关注眼前利益，不在乎正义与否，上述观念实际上是受社会心理学中的“社会刻板印象”之影响。

　　所谓“社会刻板印象”是指个人受社会影响而对某些人或事持片面看法。它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积极一面在于：对具有许多共同之处的某类人，直接按已形成的固定看法即可得出结论，这就简化了认知过程，不用费心劳神琢磨，节省时间、精力。消极一面为：由于刻板印象往往不是以直接经验为依据，也不是以事实材料为基础，只凭偏见而形成，因此，多数刻板印象是错误的、片面的。关于刻板印象的特征，有学者将其归纳为：首先，它是对社会人群的一种过于简单化的分类方式；其次，在同一社会文化或同一群体中，刻板印象具有相当的一致性；第三，它多与事实不符，是错误的。定型化一经形成，就很难打破，会对人的认知过程产生很大影响。在有限经验的基础上形成的刻板印象往往有消极的性质，会使人对某些群体成员产生偏见、歧视。

　　研讨会上这位辩护律师认为农民工重利轻义，考虑问题只想眼前而不考虑长远，进而得出结论说：“正因为农民工存在上述特点，因此，不要奢望他们会为权利而去抗争，运用法律武器维权，追求公共利益只能寄希望于精英。”显然，该律师受社会刻板印象的影响，忽视个别差异，导致错误认识，得出错误结论。这一社会偏见有失公正，是站不住脚的。

　　受社会刻板印象的影响，公众一般认为，拿起法律武器维权的事情显然与惯犯无缘，但著名记者刘易斯《吉迪恩的号角》一书讲述的却是相反的故事：惯犯吉迪恩不屈不挠，最终改变美国刑事司法规则。1961年，吉迪恩所在市的一家台球厅被盗，由于有犯罪前科，并在台球厅帮过忙，吉迪恩被捕、受审。他是“四进宫”的累犯，但并没有任人摆布。在法庭上，吉迪恩表示无钱雇佣律师辩护，请求法院为他指派律师，法官说州法院只为那些被控死罪的穷人提供免费律师服务。吉迪恩倔强回应：“可联邦最高法院规定我有权获得律师的帮助。”吉迪恩这个无权无势、文化不高的惯犯很有为自身权利而斗争的勇气，他上诉到联邦最高法院，最终使“美国法律历史的整个进程随之改变”。

　　很多人认为历史是精英塑造的，这是一种典型的社会刻板印象，1950年代到1960年代美国民权运动中，黑人、妇女、刑事被告人、同性恋、残疾人这些受到歧视的边缘群体开始觉醒，为平等权利而抗争，最终大获全胜。当今美国人所享有的许多权利不少就是由这种人争取的，下下人有上上智，此言不谬。

　　由此可见，辩护律师既然信奉以委托人为中心的原则，就不能以僵化保守的思维去揣测委托人的立场，应警惕社会刻板印象的消极影响，要打破定型化的思维，摆脱旧有思维习惯，对委托人作出审慎评估，了解其内心真意，设身处地，避免傲慢的偏见，这样才会真正实现以委托人为中心的代理。(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