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出逃与出走

　　马建红(法学博士)

　　历史上有些事情像极了人为的刻意设计，可事实上它们的发生，偏偏就是那么机缘巧合地凑在了一起。比如说，12月11日这个日子，似乎就与英国王室特别“有缘”。

　　英国是世界上最早爆发资产阶级革命的国家，从1640年开始，到1688年才算完成，在将近50年的时间里，国王和国会之间不断进行着拉锯战。在此期间，国王查理一世受到审判并最终被处死；尔后，英国还经历了一段绝无仅有的“共和”时期，当然这共和只不过是克伦威尔的独裁统治；继之而来的是斯图亚特王朝的复辟，接掌政权的查理二世在和国会的相处中依旧是摩擦不断；查理二世无嗣的事实，又使王位传到其弟詹姆斯二世的手中，只是这位新君在诸多问题上擅做威福，比如扩编军队，解散国会，把自己变成了英国唯一的统治者。

　　这种做派，使得新教徒们相信詹姆斯二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暴君，于是他们请詹姆斯二世的女儿玛丽及其夫婿、荷兰奥兰治的威廉回英国继承王位。1688年11月5日，威廉率领一支运载着陆军的强大的舰船从荷兰驶来，抢夺其岳丈大人的王位。詹姆斯二世12月11日深夜逃出伦敦。进入1689年后，新国会召开，“虚位以待”的王位终于迎来了其新的主人，而且是两位，这就是威廉三世国王和玛丽二世女王，英国由此也有了一段“两王共治”的历史。由于整个“政变”过程进行得相当平和，没有流一滴血，因而这场革命也被称之为“光荣革命”。

　　“光荣革命”是英国历史发展的重大转折点，从此以后，议会权力逐渐扩大，国王权力日渐萎缩，英国的议会制君主立宪政体也最终形成。而这些成就的取得，则与“光荣革命”后由国会通过、威廉和玛丽批准的“权利法案”有关。在这一著名的法案中，规定了人民有向国王请愿的权利，而人民之所以特别“在乎”这项权利，是因为在詹姆斯二世时期，曾有教会人士向其请愿，希望国王能更改他的宗教政策，结果非但未获支持，反而遭到了詹姆斯的惩罚。正是这种对王权的“心有余悸”，才使英国人民特别要求对国王请愿权的保障。在议会方面，法案规定国王必须定期召开国会；没有议会的同意，国王不得征收赋税；等等。“光荣革命”之所以“光荣”，在于其对民众权利和自由的实实在在的捍卫和保障，在于通过人民和议会权力的行使，真确地限制了王权。

　　说到“光荣革命”，说到“权利法案”，就不能不提与这个年代及其著名历史事件相关联的一个人，那就是在1689年出版了《政府论》的政治哲学家约翰·洛克。洛克生于1632年，卒于1704年，他的一生，完整地经历并见证了英国波澜壮阔的“革命”时代，也使他能在回应那个时代问题的同时，对普适性的政治和法律主题给予必要关切，并作出跨越时代界限的回答。针对查理二世、詹姆斯二世等的专断统治，人民是否有反抗的权利，洛克给出了他的回答，那就是“统治必须根据被治者的同意”，而当发生统治者接二连三滥用职权的事件时，他认为统治者有实施专制的意图，那人民自然就可以行使他的反抗权了。如果事情到此就结束的话，那么洛克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善于总结过往的历史学者或思想家而已，然而他的天才般的智慧，还在于为人民提供了一个判断政府权力合法性的标准，那就是政治权威唯一且绝对的基础是正义的法律，那些声称拥有绝对的、不受限制的权力的人，并不必然具有统治的合法性。

　　在“光荣革命”过去248年后的1936年，王位传到了爱德华八世手里，这位国王却执意要迎娶曾离过婚的辛普森夫人为妻，由此而引发了一场宪政危机，国王最终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爱德华八世也成为英联邦历史上唯一一位自动退位的国王。巧的是，爱德华八世在1936年的12月11日签署了《国王陛下退位法案》，亲自“批准”了自己的退位决定，是夜，退位后的国王以爱德华王子的名义，通过无线电向全英帝国人民解释了他退位的原因，“如果没有我心爱的女人的帮助和支持，我无法担当重任，恪尽国王的职责”，所以退位是“完全由我自己做出取舍的事情。”从王位上“出走”的爱德华王子，随后被其弟乔治六世国王封为温莎公爵，从此便和辛普森夫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历史上的两个12月11日夜，英国的一位国王因人民的“不同意”而出逃，留下了王权有限的政治遗产；一位国王因自己的“不愿意”而出走，延续了王权受限的传统。在这种轮回中，历史被不断地创造，社会也因之而不断地进步。未来未知的12月11日还将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测，但这也恰恰是历史的迷人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