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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花4年时间拍摄汶川震后3个家庭故事(图) 查看下一页

2013年05月08日 11:01 来源:中国青年报 参与互动(0)
导演花4年时间拍摄汶川震后3个家庭故事(图)
半山腰上远望北川老县城废墟(纪录片《殇城》海报)

  纪录片导演赵琦拍了部片子,叫《殇城》,讲汶川地震。每次跟人介绍,他都得强调一句:“跟地震本身没太多直接关系,也不是讲地震悲痛的。”

  他想讲的是震后三个北川家庭的故事——一个在地震中失去父亲的少年,不知道如何与改嫁的母亲相处;一对被地震夺走了独生女儿的夫妇,犹豫着要不要再生个孩子;还有一个中年女人,在地震中失去了女儿、孙女和3个姊妹,她本要与母亲相依为命,却在分房子的时候多贪了3套房,被判入狱,判刑那天她才知道,自己被抓以后,母亲去世了。

  这个片子拍了近4年,拍得赵琦自己都变了样。这个过去下班从不按点回家的男人说,就是因为遇上这三家人,他开始思考“生活里到底什么才有价值”。曾经惧怕成为父亲的他要了孩子,还努力想做个好爸爸。

  通过镜头,他意识到要“重新选择生活”并不容易。“地震刚发生后,这些经历了生死的人,几乎每个都说过他们的生活没了,后悔过去没好好珍惜,以后要活得不一样。”赵琦说,“可是,5年过去了,他们很多人,其实又都回到了曾经的苦恼之中。”

  “我觉得我有点儿看破了的感觉,就觉得挣钱又咋子嘛,不挣钱又咋子嘛”

  赵琦到北川的时候,是地震后第5天。街上都是忙着奔跑的人,跑着往城外逃命,跑着往城里找人,没什么人顾得上跟扛着摄像机的赵琦聊天。在北川幸存者暂住的绵阳九州体育馆,每一个能贴纸条的细缝都被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寻亲启事”,在墙壁上连成一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条幅。偶尔碰上主动说话的人,也是死死抓住赵琦的手,急切地拿照片给他,“我的女儿,见到过她吗?见到过她吗?”

  北川人李桂花是纪录片的主人公之一。地震把她从小摩托车上摔了下来,等她醒过神爬起来,第一个反应也是一样,找人。

  地震那年她已经53岁了,有一个庞大的家庭,上有80岁的母亲,下有女儿和3岁的小孙女,还有自家姊妹常来往。家里拍全家福,前排摆满椅子,后排还得有人站着。她冲进孙女的幼儿园,震断了脊梁的楼房像被任性孩子推倒的积木,东倒西歪地砸在地上,坍塌的石板下面有小孩子在哭,有喊爷爷的,有喊婆婆的。李桂花也开始哭,用手扳,用肩顶,生生挪出个缝隙,从里面抱孩子出来。

  “抱头一个娃娃,一个爷爷来了,掏出来,活了;抱第二个娃娃,只是脸上有点点伤,叫老师抱走了;抱第三个娃娃,说阿姨好多(断)手,过一下子就在我胳膊上死了。”李桂花回忆说,“抱到第五个,就是我的孙女子。我的孙女子颈上、手上都没得伤,我孙女子可能一瞬间……一瞬间就把她打(砸)死了。”

  她说不下去了,坐在代表着女儿和孙女的两张空椅子旁边,平日里总是大嗓门跟人嚷嚷的李桂花右手捂住脸,哭了起来。地震让她没了女儿和孙女,也没了多年相依为命的3个姊妹。

  与她朝夕相处的亲人中,只剩80岁的母亲在地震中幸存。但老人患有老年痴呆症,下身又瘫痪,似乎并不太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赵琦去给老人拍照,在老人的轮椅旁边摆了一排空椅子,大一点的代表去世的大人,小一点的代表孩子。老人扭着头不知所措地看着身旁一张又一张空荡荡的椅子,一句话也不说。

  亲人没了,房子也没了。李桂花曾带着赵琦回到自己在北川的家。踩着满地的大石块和钢筋,她指着半埋在地下的窗框说,“这就是我们的家”,还比划出数字,“六楼”。

  这个曾经飘着饭香的家,如今看上去更像个地窖,里面堆着碎石块和断木板。“这就是我们家的客厅。”李桂花张开手画了个圈,低头盯着客厅中央被砸出的大坑,小声地补充,“都垮了。”

  “我觉得我有点儿看破了的感觉,就觉得挣钱又咋子嘛,不挣钱又咋子嘛。”地震刚过去没多久的时候,李桂花坐在空椅子旁边,对赵琦说。“我们北川有好多(人)钱挣了一百万、几百万的,都塌死到底下去了。有时候想起,生活真是没好大意义。以前挣的钱就是为了儿女,现在我喜欢的人走了,我现在只有唯一的,就是我的妈妈。”

  “总觉得她没走,就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做作业,做完作业就能回来了”

  赵琦去过北川公墓,那是一块有一层楼那么高的大石碑,上面没刻名字,只用红色的数字写着“2008-5·12-14:28”,后面挂着条白色横幅,“深切悼念‘5·12’特大地震遇难同胞”。偶尔有外地来的参观团,在大石碑前献花默哀。

  不过他见得更多的,是隐匿在废墟之中的一块块小墓碑。爬过垮塌垒成的石丘,踩着断裂的钢筋和砸断的楼板,在北川小学地震遗址的瓦砾堆里,就有一块属于孩子的“墓碑”——只是块灰色石板,半片蓝色遮雨棚给它挡着风。赵琦见到它的时候,北川人彭孝全正捏着一粒小石子,用力地描着石板上的字,“女儿彭雪敏,侄唐睿,5·12遇难”。

  这位37岁的父亲说,这里是11岁的女儿上课的教室。女儿学习成绩很好,他来参加过几次家长会,认得这个地方,“她妈妈来找的时候,说她在这里听到小宝叫‘妈妈’,我说哪里有,我都没听到,她始终说有,那我们就在这儿,给她立这个(碑)。”

  “给他们拿点衣服来烧。”彭孝全的岳父坐在墓碑旁的石堆上,指挥着说。

  “有,啥子都有,都整到一道,她喜欢的,烧了好多了。”彭孝全回答说。在石板前,摆了满满一盒的彩色糖果、鲜牛奶,还有栽在花盆里的花草。

  地震之后,彭孝全的妻子因为睹物伤心,跑到上海打工,他则搬到山上,跟岳父住在一起。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不打扫自己的房间,任由顶灯坏着不亮,这位父亲花大把时间收拾女儿的东西,手工课做的母亲节贺卡、“三好学生”奖状……他用手掌抚着起皱的纸片,就像是抚摸一块昂贵的丝绸。

  “地震之后我就想,不带小孩了,带小孩真的很伤心。总觉得忘不了她,也对不起她。”不爱说话的彭孝全十指绞在一起,低着头说,“如果平时能随便进(老县城)的话,那肯定有空就一个人坐到(墓碑)那儿去。我总觉得她没走,就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做作业,做完作业就能回来了。”

  对于失去几乎所有亲人的李桂花来说,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守着发呆的地方了。她和母亲一起搬进了距离老县城60公里远的临时板房区,患病的母亲只是沉默,家里没了缠着她要洋娃娃的孙女,也没了跟她一起做饭聊天的姊妹。她每天得开着电视睡觉,可碰上儿童节目不敢看,电视里出现跟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也得换台,每天到了深夜还睁着眼睛,大把大把掉头发。

  有时候她会打个车回北川,看着曾经的马路长出野草,房顶长出了树,“可我觉得我的女子还在上班,孙女子还在里面跳舞”。她甚至跟司机说:“你把窗户打开,等那些人来搭我们车子。”司机尴尬,“你不要吓我!”

  碰上路边有人卖洋娃娃,这个买菜时会讲半天价的女人总是停下来,“给我孙女子买个,给她烧起去”。在自己住的板房,她在饮水机上面也放了一个洋娃娃,倒水的时候就会顺手拨弄一下按钮,然后一边看着洋娃娃跳舞,一边咯咯地笑。

  可坐到沙发上,守着只能听到蚊子叫的板房,过不一会儿她又开始掉眼泪。“一个人在屋里头,还是不好过,想自己的女子、孙女子。”李桂花用手指抹开眼角的泪,指了指洋娃娃说,“只有把那个洋娃娃弄起来,一个人看看,要好点点。”

  圆头圆脑的洋娃娃穿着粉色背带裤,一边眨巴着大眼睛,一边摇晃着脑袋唱歌。在它背后的墙上,贴着李桂花女儿和孙女的照片。

  “你要生存,你必须要走这条路,再扯再歪的人他也必须要走这条路,(这是)人的本能”

  就像彭孝全老守着墓碑,在地震中失去父亲的北川少年洪世豪,也总爱守着小阁楼一个人坐着。阁楼在自家暂住的两层小楼顶上,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灯。父亲的肖像挂在一块写着“天地君亲师位”的木板上,他被垮塌的山体埋住,连人带房子一同消失。洪世豪每次回家要先上阁楼给父亲鞠三次躬,有时候还会磕头。常常他看着父亲的脸,抱着膝盖坐在小板凳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楼下,陌生的新生活开始了。洪世豪的妈妈跟一个同样在地震中失去伴侣的男人结了婚。可是,有时候吃半个小时的饭,三个人相互之间一句话都不说。妈妈只负责夹菜,儿子只闷头吃饭,常常手里捏着手机,跟网络另一端热烈地聊天。

  “我想过,我一般读书都在外边,就我妈,如果她找不到一个陪伴自己的男人,就真的很孤独。”在赵琦的镜头前,洪世豪双手抱胸窝成一个团,说几句话就会抽抽鼻子,推推眼镜。“可亲生父亲那种骨肉相连的感觉是无法在其他人身上找回来的。我试着去接受另一个人,但是爸爸的位置永远都空缺在那儿。”

  “毕竟马上一年了,都晓得找钱了,有些都组合家庭了,都晓得该搞啥子搞啥子。光考虑自己肯定永远是不可能的,不走出这个阴影也是不可能的。”在第二年“5·12”纪念日的时候,李桂花说,“只要房子分了,安安心心出去打工挣钱。你要生存,你必须要走这条路,再扯再歪的人他也必须要走这条路,(这是)人的本能。”

  地震前,李桂花曾负责管理北川的一家农贸市场,因此她被选为临时板房区的社区主任。领导给了她一堆公章,指定她负责调配,只要她的公章盖下去,粮食怎么调配,货物怎么分发,钱款如何调度,都由这章说了算。有了工作,李桂花也爱笑了,时不时就能听到她扯着嗓门招呼远处的人,跟人搭着肩膀嘻嘻哈哈。

  她工作的最主要任务,是把新北川的房子分好。新县城的房子一盖好,她就带着人去瞧户型——干净的飘窗冲着太阳,雪白的墙壁映得屋里特敞亮。几个人在新房子里七嘴八舌地商量,哪里摆电视,哪里放冰箱。

  直到下了楼,走在每栋楼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住宅小区里,一个女人才悄悄拉着一旁的人抱怨了一句:“我们北川老县城,早起来一望可以看到雪,这底下永远都看不到雪。”

  “住再好的房子,不想以前肯定是不可能的。”李桂花也参与了他们的抱怨,“一个人住到新房子去,想到自己女子、孩子没住到,心里还是难受。”

  实际上,老县城也变样了。许多地方封了路,说要修地震博物馆。彭孝全的妻子李晓蓉从上海回来,到女儿生日那天,夫妇俩带着女儿最喜欢吃的樱桃,想再进去看看那小墓碑,却被守路口的武警战士拦住了。“这个地方已经是地震遗址,被保护起来了,你们要是到处烧香,那啥子秩序,看起来多混乱。”战士劝他们说,“你们去公墓吧,遇难的同胞都去那个指定地点,都一样的。”

  “(我的女儿)就在那边弯道上。”平日里总是抿着嘴不爱说话的彭孝全急了,摆着手跟对方解释,“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拦住他们的战士为难地问:“那你怎么不能理解一下我?”然后伸出他结实的胳膊,“真不能过去。”

  争执不过,涨红了脸的李晓蓉急得在路边跺着脚哭。她晃着手里拎的袋子,里面的樱桃磨擦着塑料袋哗啦啦直响。“可是,我只是想今天给小宝拿点樱桃啊……”

【编辑:姚培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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