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者的安魂曲

　　二进制生活
远行者的安魂曲

　　在距地球6200万千米外的行星上，尘暴已经持续了3个月。重力微弱，黄褐色的尘土被抛上地表几千米外。风暴在相当于北美洲大小的范围绵延，阳光照不进来。从地球上眺望，这颗星球著名的火红色外表已经有点发棕了。在这轰鸣晦暗的世界里，有“人”在沉睡。

　　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最近表示，他们仍未放弃唤醒火星漫游车“机遇”号的努力。火星尘暴一般6~8年降临一次，5月底开始的这次猛烈程度是他们前所未见的。6月8日，“机遇”号被“永恒之夜的帘幕”覆盖了。7月底，它和地球彻底断了联系。科学家估计太阳能电池板无法工作，它不能向外发出信号，陷入了沉睡。目前，我们不知道它身处何处，状态如何。

　　这位火星漫游者离家15年。NASA本来期望它完成90个火星太阳日——火星上太阳升起又落下的周期，比地球上的一天要长39分钟。它超期服役了14年115天。2003年的夏日它从地球出发，2004年1月初春抵达火星的子午线高原。

　　15年来，“机遇”号走得不算快，可一直在向前走。它重185千克，有6个轮子，电池板像翅膀一样平展开来，脑袋可以360度旋转观察并拍照。在近乎无声的火星地表，它有时摇摆，姿态稳健。

　　它发现了火星上水曾存在的证据：非水平分布的岩层，曾有液体存在的蜿蜒痕迹和菱形放射状的空隙，还有圆乎乎的岩石。它发现了一坨外表磕碜的灰色石块，“防热护盾岩”。那是人类第一次在地球以外的地方发现陨石。

　　在火星上看地球不过是一个暗蓝色的小球。2007年是传奇一年，加勒比海的热带暴风造成90人丧生，持续38年的“北爱”冲突结束，超级女生的热潮仍在被广泛讨论。在火星上，“机遇”号漫游在广阔的“维多利亚”撞击坑里。它经过了一处陡坡，意外地抖落了太阳能电池板上不少积攒的尘土，能量转化效率大大提高。它也遭遇了一场大尘暴，电力生产量达到了任务史上的最低，睡着了一次。它再次醒来，在尘土飞扬中以满格电量继续向前。

　　地球上一直在关注它的恐怕只有NASA的工程师，官网留下一丝不苟的行程记录。工程师会在记录第一行做总结，比如“哇，终于接近‘鸭子湾’了”“今天只搞了一点科学，倒是走了一堆路”“醒了，脑力大增(这天系统更新)”。

　　最早的那两年，工程师会为自己播放励志歌曲。在“机遇”号漫长的旅程中，这个习惯逐渐被放弃了。如今他们又重回传统，制作了一张歌单。歌单中阐述“活着”这一主题思想的曲目有3首，表达“别放弃”的有4首。推测“机遇”号现状的也不少，比如《尘土飞扬》《火星生活》《艰难时刻》。他们也寄托了最殷切的期待，比如《在你走之前叫醒我》《电话铃响》《太阳出来了》。

　　2014年7月，“机遇”号已经走得比此前其他任何人类的漫游者都远了，足足40千米。到了2018年，它或许已经在这片离家最远时可达到4亿千米的异乡，见过了5000次日落。

　　它终于停下了。这似乎是所有火星漫游者的宿命：追赶太阳，活下去，走更久的路，或者被太阳放弃。它的姐妹“勇气号”火星漫游车早于它3周登陆，也是超期服役。2009年，离家5年3个月27天后，“勇气号”拖着一只受伤的轮子，开始第六次延长任务，却陷入了火星难缠的流沙之中，与地球失去联系。此后的两年间，NASA一直尝试和它进行联络，最终宣告放弃。

　　离开了阳光，它陷入永久的沉睡。它的姐妹则继续前进。姐妹俩的名字来源于一场征集活动，由一位9岁的小孤女提供。小女孩说自己在孤儿院时，常感觉黑暗又寒冷，仰望星空给她安慰。

　　这一次，“机遇”已经睡着3个月，它不再年轻了。风暴有了停下来的迹象，尘埃落定，电力恢复，它或许会醒来。NASA的深空网络定时对准“机遇”号，寻觅它的回音。

　　与此同时，于2012年8月登陆火星的“好奇心”号悠悠行驶，甚至在尘暴中传回了一张自己的自拍，看起来状态不错。

　　在世界科幻作品顶级奖项“雨果奖”获奖小说《追赶太阳》里，女宇航员翠西在火星表面出了事故，不得不一路背着电池板向太阳照射到的地方走，逃离不断逼近的黑夜。在漫长而艰苦的跋涉中，她出现了幻觉，感觉有姐姐一路相随。姐姐也是宇航员，数年前死于火星事故。

　　故事结尾，她终于获得了救援。“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月面上向她挥手道别。她没有回礼。她又望了一眼，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壮丽无比的荒原”。

　　王梦影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