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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并非一味讲“硬译”

2008年11月05日 18:46 来源:中新网-华文报摘 发表评论

  一谈起鲁迅的翻译来,人们首先想到的往往很可能就是他关于“硬译”的实践和主张,特别是他同梁实秋的辩论,想起他那篇《“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后收入《二心集》)。文学有无阶级性,是个很带意识形态色彩的理论问题,而翻译可以采取哪些路子则是一个技术层面上的问题,当时被扯在一起来讨论以至大开笔战,自有那时具体的背景;现在早已是另一种语境了,当然要分开来加以讨论和研究。

  让不少人想不通的是,鲁迅为什么那样坚持“硬译”──读起来很不流畅,甚至头疼,这又何苦呢。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妨先行指出一个往往被忽略的事实,就是鲁迅并非一味讲“硬译”,相反地,在某些场合,他是很强调意译,强调译文应当流畅易读的。

  空口无凭,请举例以明之。

  例证之一。上世纪二十年代后期,鲁迅教许广平学日语,学了一段时间后,就让她读德国籍匈牙利女作家海尔密尼亚•至尔•妙伦(1883─1951)一部童话《小彼得》的日文译本(林房雄译,东京晓星阁1927年版),并试译为中文──这是鲁迅独特的授业解惑教学法了。于是许广平边学边译,其译稿由鲁迅大加校改,形成了夫妇合作的一大纪念品。这部译稿于1929年11月在上海春潮书局出了单行本,后来收进了二十卷本《鲁迅全集》和此后的《鲁迅译文集》。

  解放后许广平回忆当年的情形道:“我又一次当学生,而且是专人教授,单独一个人学。教师是精通日文而又尽心诚意,不遗余力地罄其所知以教的鲁迅先生。作为一个有幸在他旁边学习的学生,我共学了一年零五个月的日文。……后来教到《小彼得》,在批阅我试译的稿件之后,更示范地亲自译出一遍,这就是现在收入《鲁迅译文集》里的译本了。”(《鲁迅回忆录•我又一次当学生》)现在我们看几乎是鲁迅重新翻译的《小彼得》一书,用的完全是意译的路径,译文非常流畅易懂。既然预计的读者是儿童,当然是这样来译才合适。鲁迅在译本序中写道:

  凡学习外国文字的,开手不久便选读童话,我以为不能算不对,然而开手就翻译童话,却很有些不相宜的地方,因为每容易拘泥原文不敢意译,令读者看得费力。这译本原先就很有这弊病,所以我当校改之际,就大加改译了一通,比较地近于流畅了。──这也就是说,倘因此而生出不妥之处来,也已经是校改者的责任。

  由此可知鲁迅何尝不能意译,又何尝不知道意译自有其妙处和非如此不可的地方。“硬译”与意译,这两手鲁迅都很硬。

  例证之二。也在二十年代末,有一位大学生向鲁迅主编的刊物《奔流》投稿,寄来的是他翻译的契诃夫的剧本《粗人》(通译为《蠢货》);鲁迅审读该稿后直言不讳地指出,来稿的毛病是“直译之处还太多,因为剧本对话,究以流利为是”(鲁迅1929年6月21日致陈君涵)。剧本是要上演的,为观众着想,完全用直译的路径来翻译显然不合适。稍后鲁迅又得知该剧本早已有人译出,于是这份译稿就没有采用。

  不必再多举其它例子,这些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鲁迅并不认为“硬译”是唯一或最好的方法,在若干情况下倒是需要意译。由此可以推知,鲁迅有时大为强调直译以至“硬译”,必有他深刻的思考和用心,而决非固执己见,一意孤行,与读者为难;同时也不是他自谦的那样,是语言的功夫不够,只好“硬译”。

  那么实行并鼓吹“硬译”的依据何在呢?鲁迅在发表其译文《托尔斯泰之死与少年欧罗巴》(苏联卢那卡尔斯基的论文)时有一段《译者附记》,其中写道:“因为译者的能力不够和中国文本来的缺点,译完一看,晦涩,甚而至于难解之处也真多;倘将原句拆下来呢,又失了原来的精悍的语气。在我,是除了这样的硬译之外,只有‘束手’这一条路──就是所谓‘没有出路’──了。所余的唯一的希望,只在读者还肯硬着头皮看下去而已。”(1929年2月15日《春潮》月刊第1卷3期,后收入《文艺与批评》)按这篇论文是鲁迅从日本杉本良吉的日译本转译的,凭鲁迅的日文水平,如欲意译,完全不存在“能力不够”的问题。

  可知“硬译”的主要依据在鲁迅痛感“中国文本来的缺点”,想通过译文引进外国的表达方式来改进和丰富它。既然中国文不够精密,有些语气表达不出来,所以有必要引进欧化的句法,“硬译”乃是促使中文增强其表达力的手段之一,而供知识精英阅读的文本正是从事这种引进的特区。鲁迅不在童话、剧本等搞“硬译”而专门安排在这里进行,真所谓用心良苦。这一层意思在著名的《“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一文中也有说明:

  日本语和欧美很“不同”,但他们逐渐加了新语法,比起古文来,更宜于翻译而不失原来的精悍的语气,开初自然是须“找寻句法的线索位置”,很给了一些人不“愉快”的,但经寻找和习惯,现在已经同化,成为己有了。中国的文法,比日本的古文还要不完备,然而也曾有些变迁,例如《史》、《汉》不同于《书经》,现在的白话文又不同于《史》、《汉》;有添造,例如唐译佛经,元译上谕,当时很有些“文法句法词法”是生造的,一经习用,便不必伸出指头,就懂得了。

  鲁迅指出,现在的任务正是要通过翻译进一步从外文中吸取营养,千方百计地让汉语更加丰富起来。既然“硬译”带有某种实验的性质,由此而带来欧化的文化句法词法,有些可能被接受,慢慢就成了汉语的新传统;另一些实在无从接受,那就听其被淘汰。事先不能保证引进的东西全是好的,只好先引进来再说,一切让历史来决定。这一层意思鲁迅在写给瞿秋白的一封信中说得最为透彻,鲁迅指出,以文化水平相当高的人为预期读者的译本,可以采用“硬译”的方法──

  这样的译本,不但在输入新的内容,也在输入新的表现法。中国的文或话,法子实在太不精密了……要医这病,我以为只好陆续吃一点苦,装进异样的句法去,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国的,后来便可据为己有。

  ……其中的一部分,将从“不顺”而成为“顺”,有一部分,则因为到底“不顺”而被淘汰,被踢开。(《二心集.关于翻译的通信》)

  这里充满了辩证的思考和身先士卒的开路精神。鲁迅在语言问题上反对故步自封,主张与时俱进。同时他也决不认为自己的译本是什么范本,其中有些也许能够为汉语所吸收,这就是贡献,实在不能吸收的,就淘汰。鲁迅始终认为自己只是历史进化途中的“中间物”,只要能推动汉语更加富于表现力,自己心甘情愿做一个试验品。

  这也就是实行“拿来主义”:从外国拿来的东西经过考验,“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且介亭杂文•拿来主义》)。这里的关键在于首先必须拿来。提倡“硬译”的用心,无非在此。看看我们今天的语言文字,比起上世纪三十年代来,那是丰富得多了,这乃是许多像鲁迅这样的先驱者不断“拿来”不断奋斗的成果。现在有人用相当欧化的文句写文章,却对鲁迅的“硬译”说三道四,多有指摘,似有数典忘祖之嫌,令人啼笑两难。

  (摘自香港《大公报》 作者:顾农)

编辑:官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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