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层层窗帷，阳光不容分说地闯进来，满屋明媚，四壁生辉。坐在后花园享用Branch(美国人这样称呼早午之间的一餐)，尽管是冬日，沐浴着朗朗日光，仍是很温暖。

　　不由想起，夏季由于数月连日高温，加州曾火灾不断，而齐蔻也险些遭殃，从派若黛丝市乘风疾窜的火焰已经和婆婆的前院只隔着一条小河。80高龄的婆婆和左邻右舍拖着箱子上车，望着一列列消防车和一架架吊着水袋的直升机上上下下紧张抢险。还好虚惊一场，火没能过河而来，婆婆和邻居们各自下车回家。

　　然而，小城派若黛丝就没那么幸运了。那是一场人为的火灾，2008年6月初在派若黛丝以西的洪堡路被人点燃，因此被称为洪堡火灾。大火摧毁了派若黛丝地区的87户民宅。我想起前年还曾陪同婆婆去派若黛丝参加一年一度的巧克力节，那时小城热闹非凡，各式各样创意非凡的巧克力食品、雕塑、游戏和艺术品等，令人目不暇接。派若黛丝的居民有很大比例是老年人，他们把从前意气风发时的精美礼服穿了出来，神气十足地穿行于狂欢的人群之中，格外开朗热情。悠游街市，小城沸腾着激情，我跟婆婆说：“看来我应该把这个小城的英文名字翻译成‘伊甸园’，而不是‘天堂’。”因为我一直认为前者比后者更多些欢悦的氛围。从电脑里调出那时乐陶陶的照片，突然感慨：火灾之后的伊甸园，还好么？

　　婆婆告诉我：她两个退休教师朋友的房子被烧，不过她们房子全部上了保险，现在正结伴乘游轮度假。我讶异于她们的心态：“受灾如此严重，还有心思游玩？”婆婆笑了：“人生哪有总是安然的？既然灾难发生了，就坦然面对吧，日子还得继续前行啊！”“您的朋友都一把年纪，而且远离亲友，没有房子日子怎么过啊？”婆婆建议：“不然我们去看看吧，派若黛丝的人们心态大都如此，没听说有人投诉。”

　　路上车辆十分稀少，不到半个小时，就抵达了派若黛丝。我们放慢速度，有些小心翼翼。派若黛丝这一次全然没有狂欢的气氛，寂静极了。路旁有些或大或小的雪堆，间隔不远，在临街的树木下面闷头闷脑，仿佛蜷了身子在太阳下懒睡的猫。商店和民房仍然挂着些圣诞和新年的装饰，简洁大气。我们寻得了巧克力节时曾经熟悉的公园、教堂和街巷，都没有被烧毁，却很肃静，也没有看到行人。

　　婆婆按着记忆找不到两位朋友家的位置，我们兜了几个圈，最后不得不启动卫星向导。当我们按着指示抵达目的地，婆婆惊叫起来：“天哪！什么都没有了！”面前只有一大片空旷的草地，可能因为前些日子的雨雪滋润，草色青翠。婆婆泪眼婆娑：“那曾是多么美丽舒适的房子啊！那天我的朋友被疏散到郊外的学校，我拨电话给她，她一边和同城的居民们看电视，一边和我讲电话。突然间，我听到她大声说：‘看，那是我的房子在燃烧！’之后，她恢复平静，继续和我讲话。我真没想到烧成平地这么严重！”

　　我下了车，在湿润的草地上走着。在草的间隙里，我发现越来越多燃烧过的灰烬，黑色的痕迹。在一堆灰黑色的废物周围观察许久，婆婆终于认出，那是车库，草丛里焦黑的钳子、螺钉仍然还在。不远处，我们又看到了被围起来的游泳池，摇摇欲坠，随时会坍塌似的。

　　顺坡而下，我见识到更多大火肆虐后的无奈：烧成黑炭的老树、被烈焰扭曲的车厢、火迹斑驳的花园雕饰，还有几枚覆盖了锈霉的钥匙，已不成串了，零落地散在草间。唯独幸存的是立在路边的信箱，想象大火在几米之外戛然而止，也好一番惊心动魄。

　　婆婆从朋友那里得知：大火熊熊，通天烟尘时候，小城的人们聚集在郊外，对着电视屏幕上火舌嚣张的画面，沉默。火灾过后，接到返回通知，人们秩序井然地“回家”。那些日子里，小城几乎没有谁可以闲着，损失不大的，清理完自己的家园，就去帮助他人；失去了家的人，接纳着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们送来的生活用品，搭建临时房屋，或商讨其他出路，没有哭喊声、没有咒骂声，人们一夜间熟识如老友，每颗心都盛满了善良，每双手都辛勤着希望。人们自发地清理、重建，忙碌的蜂群一般。一个月后，小城已消除了乌烟瘴气，树木从深处探出新枝，大地从焦土下返绿，鸟群也“啾啾”鸣叫着回来。人们说：“新的生活又开始了。”婆母的两位朋友以此为机会，干脆利落地搬去了亲友众多的隔壁小城，她们说：“我们从零开始，什么都是崭新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小城人心中的新生活何尝不是这样？回程时，到小城的咖啡馆里歇脚，向店家询问：“今年，派若黛丝的巧克力节还举办么？”回答是坚定并欢快的：“当然！哪能不举办呢！那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看着那向往的眼神，我心里欣然接受了派若黛丝今年巧克力节的邀约。

　　如果有人问我：“伊甸园失火了，怎么办？”我会告诉他：“不用怕，浴火重生的，是更加令人神往的乐土。”

　　(摘自美国《侨报》 作者：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