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海到陆地从船网到楼群 番禺：一日长于百年

　　这是珠江三角洲上的番禺的黎明。夜雨初停，绿草如茵。宾馆外的棕榈树高高玉立，叶片上还滴着晶莹的水珠，不知名的花香阵阵袭来，又融化在水气迷濛的清新之中……

　　我曾在三十年前与番禺擦肩而过，那是我第一次南下广东，第一次听人说起珠江三角洲最富裕的“南、番、顺”，第一次从飞掠而过的长途汽车的车窗里看到那一片河网密布、矮屋石桥，第一次认识了长叶如剑的北方青纱帐般的甘蔗林……那时，最富裕的侨乡番禺，也仍然是水牛田垅、池塘古榕、昏黄小灯……

　　然而，踏上三十年后的番禺的土地，它又将带给我怎样的惊喜和触动呢？

　　……我看到了一艘残旧的木船，在莲花山公园鲜花簇拥的广场上。桐油剥落，仓棚矮小，暗黑色的干裂的船板上青苔渐生，这是前人用过的旧渔船。“门前潮汐家家海，华夷估船自成群”，两千多年的临江靠海，两千多年的船帆橹桨，船是番禺水乡的生命、路桥和希望。一代代的日子，就从颠簸的浪尖上、撒下的网眼里滔滔流过，著名音乐家冼星海就诞生在抬头漏下一片星光的贫苦渔民的破船舱里，这是血脉和脐带的紧密联系。今天在番禺，随处可见的还有那些摆放在广场小区内、草坪绿地上、商场闹市边的形状各异的旧渔船，番禺人是把他们绵长的祖先的根珍放在这里，那收拢的船桨提醒着我们前人曾经走过的路，那些贫困、辛劳、挣扎、奋斗，番禺博物馆就是一艘大船的造型呢，谁能说出它负载的几千年的历史含量？在莲花山巨大的古采石场，赤红色的花岗岩峭壁垂直高达七十多米，下面是碧绿的潭水，很难想象，千年前的古人是怎样从这漂浮的小船攀上这陡峭的绝壁，一锤一钎地凿下这重达数吨的巨石，又怎样人拉船拖到千百里远的地方，当年采石的简陋工具如今散落到了哪里？那些麻绳、杠棒，恐怕早已融进深深的历史的云雾中去了，只有今天，摆放的木船在说：我负载过千年来番禺人生活的重量……

　　从船上起步，从铁钎绳索上走来，番禺人走向了哪里？

　　……这是番禺最富激情和想象力的地方。在番禺石楼镇的亚运城工地，日夜不停的马达轰鸣、汽笛喧嚣已经退潮了，几个头戴桔红色安全帽的工人正在进行最后的铺砌检修，新填埋的坑道中刚刚铺下了电缆管线，汽车履痕和电焊火花仍清晰可见，透过尚未拆除的深绿色的尼龙布，一幢幢红、灰、黄、蓝的美丽楼群闪烁着明亮干净的光芒。番禺亚运城承担着40%的广州亚运场馆的建设，这里将是运动员村、媒体村、技术官员村、后勤服务区，体育馆区及小桥流水的亚运公园区，而亚运过后，这里又将成为小学、中学、幼儿园、居民小区、图书馆、医院、商场……“太阳能”、“雨水回收”、“低碳减排”让这座崭新的城中之城仿佛未来科幻世界的缩影，舒适、安全、便捷又让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化、人性化离我们更近，而雄踞于所有楼群之中的，就是一座银白色的、波浪般起伏的崭新的体育馆，这座亚运会广州新城的主体育馆，将承担多项重大赛事。它矗立在这里，就像一道银色的闪电，一盏美丽的弧型的花瓣，或一尾大鱼，一条航船……它炫目、变幻、流动，在阳光下绽放，而此刻，它又如婴儿沉睡般宁静，它的脚下还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偶尔钻出的几朵小黄花、几簇野草暗示着这里两年前曾是石楼镇的一片田野，短短的两年，谁能说清这片建设工地经过了多少激动人心的剪彩锣鼓，多少指挥部里的灯火通明，多少不眠之夜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而今只有静悄悄的风，穿过这壮观的体育馆和年轻的楼群，它们期待着，它们屏住了呼吸，一场激动人心的大赛即将开始，世界将从这里走来，番禺，箭在弦上！这是雷电爆发前的寂静，而它的建设者们只留下了一座新城，一片奇迹，一种期待，也留下了他们的脚印和笑容……

　　番禺一日，我随处可见这些从船上走来的最普遍的劳动者。在最具岭南特色的金碧辉煌的“宝墨园”里，他们或三三两两，或携家带口，从雕龙画柱又充满书卷墨香气的岭南建筑旁走过。……长达62米的彩瓷浮雕《清明上河图》，用1352块彩雕瓷片拼贴而成，长卷雕琢着宋时风光，汴河滔滔，上百个人物或倚栏眺望，或引流卖浆，精细传神，一副中原生活的风俗画卷。这些驻足观看的人，笑着、品评着，也仿佛刚从千年前的汴河边走出，画上画下融为一体。……他们从巨型砖雕《吐艳和鸣壁》前走过，3万多块青砖雕刻组合成“百鸟朝凤”，每块砖上的翎翅和花瓣都栩栩如生，上覆绿色琉璃瓦，下承白石雕座，壮观恢宏。参观者抱着孩子在这里照相，花鸟人互映，分不清哪是笑脸，哪是花丛……他们从各种木雕、砖雕、石雕的亭台楼阁前走过，从龙、鱼、龟、水草、莲茎装饰的光波水影中走过，从缕空的窗、檐、格、廊前走过，从三十多座石桥船舫上走过，他们看锦鲤翻浪，赏荔岛榕荫，他们沐浴在岭南28度的阳光下，他们的老人矍铄，孩子雀跃，他们合家坐在“怡味馆”或“绿竹轩”的雕花椅上，喝一碗微甜温润的“姜埋奶”，听着丝竹合奏的广东音乐，他们甜蜜而坦然地享受着生活，因为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是他们的智慧，是他们的手艺，是他们悠久的传统和财富，发扬它，享受它，这才是真正的创世者。他们追求的是人与自然、与大地万物、与自我、与社会的合谐。他们还把欢笑、把奔跑、把悠闲带到了香江野生动物园，带到了大学城，带到了新开发的小区，甚至每一家阳台，他们因此把幸福洒满了整个番禺……

　　此时天已渐黑，朋友提议去江边吃海鲜。驱车从他住的高档小区上路，高楼掠过，行人掠过，窗边渐渐出现了沙洲、田野、芭蕉树……待到车子停稳，天已大黑，但见下车处又出现另一灯火辉煌处：长达数里的市场两侧摆满了各类海鲜，鱼虾参蟹以及各类奇形怪状的珍宝，在吊灯下银光闪烁，买主摩肩接踵，卖主殷勤周到，这些刚捞上岸来的网中珍宝新鲜得滴水，而食棚的加工者只收取10元钱的加工费，不刻意煎炒烹炸，只留得天然醇厚，几分钟后，我们便坐在半露天的大棚里尽情享受这大海的盛宴了，此时我们的左边，是细浪拍岸、星光万点的零仃洋，右边是浅滩水泽、莲叶片片，我们坐在中间的沙洲之上，犹如重又回到祖辈的船仓里，熟悉的腥味的海风吹过，船儿摇来荡去，人也半酣半醒……偶念起文天祥的《过零汀洋》的诗句，不由人感慨万千……

　　这就是番禺，从大海到陆地，从船网到楼群，历史瞬间流过，一日之内，竟让我们看遍三千年时光长河，沧海桑田。古采石场的厚重，宝墨园的灿烂，百姓的欢乐安康，亚运盛会的火炬和梦想。速度、力量、智慧、凝聚力都在这瞬间爆发，这一刻，番禺那小小渔船已是个符号，是个象征，就像番禺浓缩着中国，预示着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明天！

　　番禺：一日长于百年！(李小雨 《诗刊》常务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