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深圳火灾事故：消防栓失灵还是监管失守？

　　2013年12月11日凌晨，深圳光明新区公明街道荣健农批市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瞬间卷走了16条鲜活的生命。

　　这注定是特区发展历程中又一道抹不去的伤痕。

　　尽管批发市场“亡羊补牢”的整治工作已经开始，尽管全市范围内的隐患排查已经启动，但我们心中的疑问仍然没有消散：为何救命的消防栓在关键时候水压不足？安全生产监管的链条是如何断裂的？谁在为监管的漏洞买单？

　　火灾事故发生后，市场的主要负责人第一时间被控制，官方调查组亦于上周公布火灾直接原因，但是，直到目前，未有任何人出面解释市场内的消防栓问题。

　　这不仅仅是基于个案的拷问，更是一座城市谋求长治久安的必要自省。

　　失灵的消防栓

　　市场周边消防栓压力不足，虽存在水流量，但是水的射程不足10米，按照正常的标准，消防栓的水压最低也要支撑15米的射程

　　“说实话，以前我们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大火，既然没有防范，谁会去关注身边的消防栓出不出水呢？”在荣健农批市场22个烧的面目全非的商铺旁，一位卖干果的老板对记者说。

　　谁都不曾料到有意外，但在2013年12月11日凌晨，意外却降临到了这个隐患重重的农批市场。

　　蓝天科技园蓝坤物业公司在荣健农批市场隔壁，王龙是这个公司的一名普通保安。11日凌晨，正在值班的王龙看到荣健农批市场冒出黑烟，“一开始我以为在烧垃圾，后来发现不太对劲，赶紧骑上自行车过去看看”。

　　“刚进入农批市场南门，就看到有三间铺子已经着火了，有人穿着睡衣和拖鞋跑了出来”，撂下自行车，王龙迅速报警，随后与一名协警、一名治安巡逻员徒手救人。

　　王龙回忆，他和两个联防队员挨个敲商铺的门，叫醒了大约30位正在沉睡中的市民。然而，“火势凶猛，火苗沿着电线一路蹿，几分钟的时间，大半的铺子都已经着火”。

　　深圳现役消防支队的官兵们接报后，很快赶到了现场。其事后的通报中称，“消防官兵开启8支水枪，第一时间救出了5名群众”。然而，灭火的关键时刻，消防车水罐出现水量不足，且市场内消防栓的水量极小。

　　“正因为消防车水量不足，一些商铺的火势刚刚得到控制，随后又出现死灰复燃，火势再度蔓延。”王龙回忆的情节，印证了消防部门的说法。

　　张晓伟是深圳公安消防支队的参谋长，在官方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他透露，“市场周边消防栓压力不足，虽存在水流量，但是水的射程不足10米，按照正常的标准，消防栓的水压最低也要支撑15米的射程”。

　　无奈之下，市场管理人员只能带着消防员，前往距离市场较远的地下水井取水。“如果水压够，我们的救援会更有效率，死伤应该不至于如此惨重”，一位参与救援的消防战士说。

　　一个个冰冷的消防栓，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凌晨，突然间成为了营救生命的源泉。然而，它却失灵了。当天中午时分，官方发布消息，火灾共造成16人死亡，5人受伤。

　　消防栓归谁管

　　按照责任划分，光明新区的市政消防栓由深水光明水务有限公司管理，而市政消防栓之外的消防栓，由各所属单位自行管理维护或委托相关单位管理修护

　　事实上，早于官方的调查结论出来之前，对于消防栓为何关键时刻“掉链子”，就已经成为救援人员和媒体质疑的焦点。

　　按照责任划分，光明新区的市政消防栓由深水光明水务有限公司管理，而市政消防栓之外的消防栓，由各所属单位自行管理维护或委托相关单位管理修护。

　　这也意味着，如果是市场内的消防栓管理不善，责任肯定在市场管理方；如果市政消防栓出问题，那就要由深水光明水务有限公司负责。

　　对于救援消防车当天凌晨遭遇到的取水难问题，到目前为止仍有多种表述。有媒体报道称，事发时，消防救援确实遭遇了水压不足的问题，但随后在深水光明水务有限公司的指引下，消防车找到合格的消防栓并接上了水。

　　火灾事故发生后，市场的主要负责人第一时间被控制，直到目前，未有任何人出面解释市场内的消防栓问题。

　　11日当晚，光明新区管委会通过官方微薄发布消息称，事发当日凌晨2时3分，深水光明水务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到达现场，配合消防车到离火灾现场最近的南环大道及西环路上的消防栓接水。经检测，该消防栓市政水压水量符合规范要求。

　　然而，来自火灾现场目击者的说法，却与官方的解释截然不同。荣健农批市场59号商铺的老板李运城回忆，事发时，他曾试图打开距离市场最近的市政消防栓，但“消防栓的水确实很小”。

　　为弄清真相，12月12日，甚至有媒体记者专门带着扳手，在荣健农批市场附近的根玉路、楼岗大道现场开栓测试，证明至少有4处消防栓没水。

　　为澄清质疑，13日晚，光明新区再次组织记者参与现场说明会，并实地走访了荣健批发市场附近的消防栓。

　　在荣健批发市场北侧的中泰路，工作人员现场指出，媒体质疑不能出水的消防栓实际上是废弃的，其中两个属市场自建自管。“距此废弃消防栓10米内的地方有能够正常使用的市政消防栓。”工作人员表示。

　　“荣健批发市场南侧楼岗路上有6个消防栓，但由于该道路电网架未下地，尽管已经建成通车，但还未通过竣工验收，市政设施中的消防栓还没移交，所以没有通水。”深水光明公司管网运营部部长王丹说。

　　另据深水光明公司工作人员介绍，事发当天，楼岗路东接南环路60米距离内的消防栓为当天消防车主要取水点。而据现场实测，两个消防栓水压为0.38兆帕，符合消防需要。

　　“在荣健批发市场一公里范围内，共有25个消防栓，其中有16个均能正常使用，深水光明公司实测的水压在0.25兆帕以上。而事故当天的水压与现场测试的水压相同，满足消防用水需求。”王丹表示。

　　漏洞如何产生

　　据知情人士透露，事故发生前，派出所消防、街道办的安监等部门，都给农批市场下发过整改通知书，但不知何种原因，最后都不了了之

　　我们将消防栓作为质疑的焦点，但它不是悲剧产生的全部理由。

　　据本报记者调查，消防车赶到事发现场时，已有十几家商铺起火，但由于消防通道被其他车辆占用，消防车无法近距离救援；此外，根据深圳消防监管规定，“三合一”场所是历次消防安全检查的重点，但在荣健农批市场内，违规搭建阁楼，违规住人的情况却十分普遍……在种种显而易见的隐患面前，悲剧似乎无可避免。

　　漏洞是怎样产生的？

　　记者回访荣健农批市场发现，市场内的消防工程从外表上看还比较新，消防管道铺设成网，且几乎每家商铺旁都配有消防栓。但不少老板坦言，“除了市场内清洗地面时会用到消防栓，平时就很少打开”。一家卖苹果的商铺老板透露，“去年，市场内做清洁时，水压似乎还可以，但今年水流明显弱很多，也没人管这个事”。

　　除了硬件存隐患未及时解决，市场经营者的安全意识也非常薄弱。“都是生意人，平时忙着挣钱，如果商铺内放着保险柜，一个人都不留怎么放心呢？”在受灾商铺对面经营的王老板坦言，“我在市场内做生意五六年，从来没参加过什么消防演习，而且大家想都没想这个事”。

　　与经营者的情况相似，在利益的驱使下，市场管理者也在谋利的冲动中，丧失了其本应该承担的安全监管职责。

　　“老板平时也会让我们去检查，看看商铺有没有住人，白天去，人家把被子卷到一边说不住人，晚上去，人家拉上卷帘门，你也不知道住没住人”，一位在市场内工作了3年的保安向记者倒“苦水”，从一个侧面说明市场安全管理的乏力。但他同时坦言，“如果真想管，哪有管不住的，都是做生意的，只是与人方便，市场也获益，没有问题发生前，大家得过且过，不会刻意追究。”

　　安监、消防等职能部门的严管，是避免悲剧发生的最后一关。然而，类似消防栓没有水或是水压不足等最容易开展的检查项目，却在日常监管和集中整治行动中，未能得到及时有效的解决。据知情人士透露，事故发生前，派出所消防、街道办的安监等部门，都给农批市场下发过整改通知书，但不知何种原因，最后都不了了之。

　　另据记者了解，位于荣健农批南侧的楼岗路长444米，这条路早于2010年9月就已经通车，然而，三年时间过去了，由于电网尚未下地等原因，直到现在还未通过正式的规划验收。火灾发生后，路边的6个消防栓因为没有通水也成了摆设。“如果消防栓没及时移交造成火灾扑救难，这是不是也可以追究建设单位的责任？”有媒体记者了解情况后公开质疑。

　　事实上，荣健农批市场大火映照出来的安全隐患，在深圳其他农贸市场和城中村也长期存在。深圳一名基层消防民警告诉记者，在深圳城中村和原关外地区，一方面是供水管道的建设滞后，一方面是管理者不敢轻易打开供水阀门，“因为偷水的情况很严重，为了节省成本，平时很多水阀都是关着的，一旦发生火灾，短时间内消防栓就通不了水”。

　　“现在回过头来看，无论谁来管理一下，提高水压，或者坚决不让商铺住人，都不会造成这么惨重的损失。”站在过火的废墟前，一位张姓商户对记者说，“人都没了，拼命赚钱还有什么意义呢？”

　　谁为隐患买单

　　16位遇难者，生前都住在市场内，那个违规搭建起的小阁楼，是他们为了生计打拼的居所，却最终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没有谁能够在隐患中侥幸逃脱，没有谁能够在灾难面前全身而退。一场大火，不仅刺痛了逝者亲属的神经，也暴露了一座城市的软肋。

　　生离死别的悲痛，蔓延在多个家庭。有的一家6口全部遇难，年龄最小的只有2岁；有的死者，生前还准备过年回家相亲……无一例外，16位遇难者，生前都住在市场内，那个违规搭建起的小阁楼，是他们为了生计打拼的居所，却最终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商户自身也多多少少有责任吧，毕竟有规定不让住阁楼，但他们偷偷住了”，一名市场保安说。

　　市场内的商户向记者介绍，荣健农批市场的老板是一位许姓江门人，在深、莞两地皆有商业活动，投资公司涉及百货、建筑等领域。然而，大火发生后，他的身份或将从老板转为阶下囚。

　　在16名遇难者“头七”的日子里，广东省安监局发布消息称，深圳市光明新区“12·11”火灾事故5名相关责任人已被依法刑事拘留，这5人均为荣健农批市场管理人员。

　　责任追究显然还未停止，目前，由广东省政府成立的调查组仍在深圳开展火灾调查、事故处理以及善后工作，或将有更多相关职能部门负责人在这起责任事故中承担责任。

　　“我的损失太惨重了，现在就盼着早点能够营业”，火灾事故中，荣健农批陈老板的47号商铺也被波及，“放在商铺内的30万元现金，估计打了水漂”。而根据政府部门下发的整改通知，荣健农批的安全隐患整治将持续一个月。“火灾发生前，生意就很难做，这场大火，坏了市场的名声，估计恢复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陈老板说。

　　除了伤人，火灾还伤城。作为火灾调查组的负责人，广东省安全监管局局长黄晗说，“这场事故是广东省自去年清远‘8·27’重大事故，近16个月来发生的第一起重大事故，打破了我省今年零重大事故的目标，影响极坏。”

　　事实上，这是致力于建设国际化现代化先进城市的深圳，自龙岗“9·20”大火后，近年来遭遇的又一场火灾事故。省委常委、深圳市委书记王荣说：“发展绝不能以生命为代价，必须严究相关责任主体法律责任，以法治城市建设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记者 杨磊 李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