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17年为102户家庭拍下全家福 他记录“社会的骨相”

17年为102户家庭拍下全家福 他记录“社会的骨相”

2020年05月15日 01:28 来源:北京青年报参与互动参与互动

  “社会的骨相”“观看中国的一扇窗口”
  黄庆军17年为102户家庭 拍下全家福

  几个月来,摄影师黄庆军的《家当》系列组照引起普遍关注,让无数网友着迷。

  此前,他用17年的时间,为102户中国家庭拍下“全家福”。人们把全部家当一件一件摆在自家门口,家人们或坐或站,和自己的家当合影。

  实际上,《家当》系列作品早年在登上《中国国家地理》《德国国家地理》《卫报》等报刊时,就引起了摄影大师罗伯特·弗兰克的关注,他在2012年见到《家当》作品后,曾与黄庆军互换作品留念,并写道:“你的作品,是我观看中国的一扇窗口。”

  这些浓缩的小小“全家福”何以最近在国内蹿红?有网友说,把它们放在一起,犹如徐徐打开一幅社会情境长卷,观之可亲。这些图景被艺术批评家王春辰称为“社会的骨相”,时代的转换,历历在目。

  第一台相机

  100多块钱的国产“华山”

  见到黄庆军时,他正逆着光线走来,高个子,黑脸庞。他说话语速不快,透着一股东北人的幽默、直爽,落座后便利落地打开笔记本,指着图阵依次讲述起它们背后的故事。

  1971年黄庆军出生于黑龙江省大庆市,从小生活在东北的农村。父亲在他三个月大时意外因工伤去世,妈妈一个人承担起生活的重担,拉扯他长大。幸运的是,在清苦的日子里,一个偶然举动激发了他对摄影的兴趣。

  那是1986年,大庆有个“龙凤青少年宫”搞得很活跃,身边同学有的学画画,有的学书法,当时连相机都没有的黄庆军“找地方借了一台”,成功报上了自己向往的摄影班。

  那时的他觉得背着机器出去拍照,是太酷的一件事。特别难得的是,妈妈很支持他的“不务正业”——他盼来的第一台相机是国产的“华山”机器,“花了100多块钱买的”。后来又买了理光10,“我特别感谢老娘,当时花了1700多块,那是我们家最贵的东西。后来我家才买的电视机,黑白的,500多块。”

  也许因为痴迷照相,他学习成绩不算好,中考上的技校,毕业后自然而然进了供电局,当了七八年电工。他的业余时间全部用来琢磨怎么拍照片。冬天出去“扫街”,不一会儿就顶着挂了霜的“一头白发”,手指头像是要冻掉,但“拍得老高兴了”。他还想方设法搜集一些香港的摄影书籍,看完常有“原来还能这样拍”的顿悟。

  上世纪80年代末期,各式摄影比赛特别受欢迎,黄庆军热衷投稿,“不断地投”。直到现在他还留着“厚厚一沓子”那时的投稿“挂号信”回执单。

  拜师和寄语,学会把镜头对准人

  很快到了1992年,那年在北京举行的中国摄影艺术节是摄影爱好者的一大盛事,新设置的“金像奖评选”环节,简直成了圈里的“爆炸性消息”,没有爱好者不关注。黄庆军下决心“非得去看看那个展览什么样”。他说走就走,上火车补了张21小时的硬座票,直奔北京。

  丰富的展览内容果然使他大开眼界。在诸多参展摄影家中,他注意到一位金像奖提名者——王福春。起初,是因为王福春来自黑龙江哈尔滨,同是老乡,后来他发现王福春的作品风格让他“越看越喜欢”。站在展厅,他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能拜他为老师多好!”

  当年的摄影展举办的活动很接地气,有不少亲近“大咖”的机会。黄庆军后来不仅见到了王福春,还聊得很顺畅,他寻思可能是“因为自己有点想法”,王福春竟然很高兴地收他为徒。那年他21岁,命运在这一刻发生了转向。

  回到大庆,黄庆军一边在哈尔滨师范学院进修摄影专业,一边勤于跟王福春老师学习、实践。

  1993年,黄庆军路过故宫门口,抓拍到一个外国人穿上宫廷戏服的场景,这张名为《找一次感觉》的作品,获得了中国日报举办的“外国人在中国摄影比赛”一等奖。当时报社的摄影部主任王文澜先生很快给他寄来一本报社的台历,并手写了“庆军你好,用心拍”几个字。王文澜写的寄语与王福春老师一直鼓励他的话不谋而合:“把镜头多对准人。”

  这给了黄庆军沿着摄影之路不停奔跑的勇气。

  1998年,黄庆军参加了《中国摄影》举办的柯达杯专业反转片比赛,“可能是我运气好,一下就进入了十佳。”

  彼时的黄庆军下岗再就业,开了个照相馆,“拍那会儿流行的黑白照片”。刚下海触动特大,“开照相馆赚的钱,一个月快赶上上班一年挣的。” 但柯达杯获奖后的摄影之旅让他作出一个改变人生方向的决定:关闭照相馆,开始摄影创作。

  《蒸汽机车》系列崭露头角

  一本讲观察艺术的书,深深影响着黄庆军,“书很薄,加拿大人写的,讲的是没有数码相机的时代如何训练思维方式。”书里的一个训练方法印在他脑海里:导师在草地上画一个一米的圈,让每人拿着胶片机在里头拍。这种在有限空间锻炼无限想象力的方法对他启发很大,“走在街上,会在脑子里刻意训练自己,有意识地去观察。”

  几番回首,黄庆军觉得与摄影似乎有着某种妙不可言的缘分,“德国的博伊斯是很前卫的一个人,他表现的都是当代艺术、行为艺术,可年轻时我在三联书店非常奇怪就买了一本他的书,虽然不明就里,但就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黄庆军一度对工业场景情有独钟,自1992年到2002年他用十年拍摄了《蒸汽机车》系列作品,使他崭露头角。机会似乎也愿意凑趣。“当时《中国石油画报》定期举办摄影比赛,积分前三名的人每年会被邀请去新疆搞创作。”2003年黄庆军靠积分打进了前三,不久后的新疆行他还“帮忙拍了一个新疆石油的系列作品,他们挺满意的”,后来总编辑找他问,“缺一个摄影师,你愿意来干吗?”就这样,2004年3月,黄庆军辞别大庆,正式北漂。

  由于蒸汽机车那组照片的广泛传播,北漂不久便又有一家时尚旅游杂志向黄庆军投出橄榄枝,他抓住了这个“开阔眼界”的机会。他印象特深,第一次出国是受芬兰航空邀请去芬兰,在圣诞老人村寄明信片,“去的时候是三月,果真在年尾的圣诞节收到贺卡。”

  开启“家当”,看到热爱与付出

  渐渐地,黄庆军感到“拍的风光再好,总觉得没有人看起来生动”。这时,他接手与《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合作的一个项目, “找一些有特点的人,让他们把自家东西搬出来拍”。那次拍了四个省的四户人家。再次把镜头瞄准人,让他产生创作的冲动,也成为拍《家当》系列的灵感来源。为了开拓自我,那阵子他只要有时间就泡在798,“看更多的艺术形式”,并开始有意识地重新构造拍摄计划。

  中国那么大,怎么选择拍摄对象呢?2003年的互联网还没那么发达,黄庆军想,熟悉的农村——长白山种人参出名,每家有自己的房子,还有自己的院子,相对独立,也相对好拍。于是他马不停蹄找到村子里,一家一家去问愿不愿意拍。有时挺幸运,“赶上人家正在搬家,上去一说,正好就先停一下、抓紧拍一阵。”大多时候他得说服人家,还得自己帮着往外搬家当,“再不成找人帮着搬,搬完了再给人家搬回去,恢复原貌”。

  拍完了,有的很少联系他,有的人还常有联系。有的人家早已离开农村,搬到了城市,有的老两口骑行去了拉萨。有对绍兴的老两口去世了,黄庆军还清晰记得2007年拍摄时老两口跟着忙前忙后的样子,“不知道那所老宅子、老家具是否还在。”

  作为拍摄者,黄庆军有颇多感触,“照片并没有让他们改变什么,尤其是农村,改变都来自他们自己的奋斗。”拍摄中不少人和事让黄庆军深受感动,“有很多人对家乡真切地热爱,愿意为家乡的建设真正去付出。”

  他指着一张水乡背景的照片回忆,刚联系到这位南浔古镇的沈嘉允老先生时,他在电话里就很痛快,“没事儿,你来拍吧。”等到见面说明拍摄方法,尽管“没想到这么麻烦”,沈老还是表示支持。因为家里东西零七八碎太多了,光搬东西就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可沈老却说,“只要是对宣传南浔古镇有益的事儿,我都愿意做。”

  黄庆军也曾尝试用同一个主人公表现时空变化,但能二度拍摄的家庭寥寥无几,安永庆是个例外。2011年黄庆军第一次拍摄时,安永庆初漂北京,住在前门边上的一条胡同里,租金一个月300块钱。8年之后黄庆军再次找到安永庆拍摄,他早已离开北京,去福建的乡下租了一所简陋的房子,“静心读书,过着朴素的生活”。

  这样的改变也触动着黄庆军自己,“过去觉得需要挺多的东西才能满足,现在只希望自己的生活未来能够更简单一点。”

  好的东西,是有共性的

  拍摄《家当》的17年间,黄庆军去过近30多个国家,互联网对社会产生的影响让他感触很深。也因此,2015年他用23天拍出了《家当-网购》系列。从北京出发到吉林,然后经哈尔滨、漠河,转至内蒙古,再奔赴喀什;再由拉萨到丽江—柳州—杭州,最后在北京一口气儿拍完最后一个场景。同一时期不同地区不同职业的人,他们的网购生活在镜头中真实地呈现,也留下很多让他印象深刻的故事。

  黑龙江漠河的小伙王雅峰通过10年的账单才回想起来,自己在淘宝上的花费已经超过了22万元,他的旅店和家当几乎都是来自网购。他的屋后就是中俄边境线,对他来说,网购是生活中重要的乐趣。

  生活在新疆喀什的麦合穆提·吐尔逊夫妻,拍摄时妻子怀孕了,按照当地的习俗,孕妇的面庞是不能示人的,但是她戴上口罩愉快地接受了黄庆军的拍摄。当时在南疆,大部分当地人并没有麦合穆提这样的网购体验——他是家族里唯一的大学生,英语、汉语流利,对他来说,网购很平常。

  贾昱昊和吕雪峰起初是工程师,2011年两个小伙子辞去工作,定居拉萨,经营客栈。客栈里近八成的东西都是网购而来,咖啡机、“手办”,还有他们酷爱的户外装备。拍摄时他俩套上睡袋,笑逐颜开。对于他们来说,网购帮助他们实现自我。现如今,他们转出了客栈,分别生活在福建、陕西。让黄庆军骄傲的是,这张照片被中国日报选作《动感亚洲》的封面,亚洲新闻社长还把书送给了李克强总理。

  在所有《家当》作品中,黄庆军坦言最喜欢2007年8月拍摄于内蒙古新巴尔虎左旗的那张照片。它不仅曾被摄影大师罗伯特·弗兰克看中,韩国策展人具本昌也曾表示这张照片“就像国画里的上品,也是《家当》里的上品”。在拍摄时,打动他的就是当时的画面,很干净。他觉得“好的东西,一定是有共性的”,古老的物件、现代化的风力发电,碰撞出很多让人深思的线索。

  这张照片收获了来自世界各国的回应。黄庆军隔三岔五就接到一个国外的邮件,表示“想刊发这些照片”。一个荷兰小伙子还说,高中时是因为看到这张照片而到内蒙古旅行。

  黄庆军觉得,是照片中那些平时不被注意的、被遮蔽的物件引起很多观者的共鸣。很多人留言说它们见证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生活方式的变与不变。黄庆军感到欣慰的是,在拍摄时自己最注重的恰恰就是这些情感与环境。

  和罗伯特·弗兰克一起“扫街”

  黄庆军经历过很多有意思的事。至今他都觉得难以想象,曾经和心目中神一样存在的摄影大师罗伯特·弗兰克先生一起去拍照,一起“扫”过街,一起晒过太阳。“2012年在纽约第一次拜访大师,他送了我一本他的成名作《美国人》并签上名,看完我的作品后,他又把书要了回去,补写了一句话:‘感谢你给我看这些照片,帮我打开一扇看中国的窗。’”

  他们还一起去布鲁克林“扫街”,虽然黄庆军英语并不流畅,但他能领略到,“弗兰克在不断尝试,他那时还是用胶片机,但他的观察能力和思考方式总在变化。”大师的一举一动也让黄庆军若有所思,“如果他拿了我一张照片,就会拿出一堆自己的照片,铺开、摆好,让我挑一张。”

  2012年10月英国著名服装品牌Paul Smith创始人保罗·史密斯在《卫报》周刊上看到黄庆军的作品,联系到他,表示很喜欢他的作品。2013年9月份黄庆军去伦敦时,两个人见了面,保罗还收藏了一幅他的作品。

  见到德国摄影家托马斯·鲁夫的经历更奇妙。最初托马斯·鲁夫受邀到北京讲课,给黄庆军留下深刻印象。2017年在威尼斯双年展逗留期间,黄庆军给托马斯写了一封信,没得到回复。之后到达托马斯所在的罗塞尔多夫后,抱着试试看的心情,黄庆军连续又写了两封信。惊喜的是,第二天不仅收到邮件,还清楚写明了门牌地址、登门时间。让黄庆军感到震惊的,不仅仅是托马斯拥有的巨大工作室,“他竟然没有任何助手,全部是自己一个人做!要知道他的艺术风格变化很大,且不说早年成名的肖像,后面拍星空、拍机器也全是独自完成,完全不可想象。”那次拜访时间虽然很短,但黄庆军获益匪浅,“解了我很多困惑,而且德国人做事很严谨,他们把材料做到极致,确实为我洞开了一种思维方式。”

  黄庆军坚持自己的拍摄原则:尊重被拍摄者,包括他们想表述的东西。“哪怕是为了真实的记录”,也不要“触及被拍者的隐私”。他觉得做艺术需要冒险,未来他正着手准备“可以自己跟自己对话的”形式,不需要去麻烦别人,“能不能成功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在尝试。”

  文/本报记者 李喆

【编辑:陈海峰】
关于我们 | About us | 联系我们 | 广告服务 | 供稿服务 | 法律声明 | 招聘信息 | 网站地图
 | 留言反馈
本网站所刊载信息,不代表中新社和中新网观点。 刊用本网站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违者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网上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0106168)] [京ICP证040655号] [京公网安备:110102003042-1] [京ICP备05004340号-1] 总机:86-10-87826688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