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克图的除夕夜

　　从列兵到中校，我在部队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节，十几年前那个边防线上的除夕夜，印象尤为深刻。

　　我所在的边防连位于内蒙古最北端的博克图镇。这里高山连绵，气候寒冷，人烟稀少，特别是我所执行任务的哨位正好被卡在两座大山的风口处，冬季朔风吹过，如刀刃拂面，先凉后疼，浑身打战。

　　那年除夕之夜，排长王建斌亲自带我上哨执勤。呼啸的北风虽然停歇，但寒意丝毫未减，皑皑白雪在夜幕下如同一块巨大的白纱帐铺盖在大山上、小河边。在这静静的边防线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如果不是王排长说今天就是除夕之夜，我根本不会把这寂静的哨位同喧闹的大年夜联想到一起。

　　提到年夜，我仿佛一下子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故乡，男人们打着牌，女人们包着饺子，小孩子则在院落里你追我赶嬉闹着，胆子大的男孩已经开始燃放起了鞭炮和礼花。家乡热闹的除夕夜与寂静的哨位真是鲜明的对比啊。

　　思绪正要延续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我紧张地拉栓上膛，把枪口对向发出响声的方向。王排长笑着让我关上枪的保险，说不要慌张，是驻地老乡来看望我们了。“噼噼啪啪”的响声是放鞭炮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边防线上，突如其来的鞭炮声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博克图镇的镇长领着一位老乡特意徒步行走10余里路来到执勤点慰问我们，给我们送来了一挂2000响的爆竹和一保温盒热腾腾的饺子。吃着热乎乎的饺子，一下子暖和了全身。

　　老乡正要把余下的爆竹点燃，王排长赶忙制止，说在边界放鞭炮容易引起对面邻国执勤士兵的误解，还是留着带回营区再燃放吧。送走镇长和老乡，我才感觉到，边防战士并不寂寞，无论在哪里执勤放哨，祖国和人民都不会忘记我们。

　　两个小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班长来换岗。王排长让我自己先回营区，他说还要陪一班长再站两个小时岗。王排长还叮嘱我回营区后抓紧给家里打个电话拜个年，好让家人放心。

　　我交了岗，借着星光和雪地的映照，踩着厚厚的积雪往营区返。刚翻过一座山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头顶有“扑棱扑棱”的声音，抬头一望，竟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大冬天，博克图罕有飞禽，这鸟儿顿时把沉寂的边界上空搅活了，山林间一下子有了生气。我一时兴起，跟随着鸟儿奔跑在雪地上，突然脚下一滑，跌进一个猎人捕猎的雪坑里。我使尽全力也未能爬出雪坑，这才意识到，刚才光顾了追鸟，竟迷失了方向。

　　鸟儿飞走了，只剩下孤单的我坐在雪坑里，如井底之蛙仰望着一片圆圆的夜空。夜已经很深了，周围一片沉寂。我“砰砰”的心跳声如同击鼓，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心跳声产生了恐惧感。

　　太孤寂了，没有通信工具，在这深山野林如何发出求救信号，成了我苦苦冥思的难题。身上的热量渐渐减少，我使劲地搓着手和脸，借此促进血液的循环和热量的补充。心里不住地责备自己，为了追逐一只不知名的鸟，竟误落雪坑，且不说自己生死未卜，恐怕还要连累营区的战友都为自己担忧，这个年夜绝对是过不安生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远处传来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张凤坡，你在哪里？张凤坡——”一定是前来营救的战友在寻找我。我喜出望外，大声回应着战友的呼喊，感觉到他们离我越来越近。

　　指导员和4名战友终于在雪坑里发现了我。他们用绳索把我从雪坑里拽了出来，并赶紧给我送过一壶热水。几口热水下肚，顿时温暖了全身。

　　我做好挨指导员训斥的准备。谁知指导员竟幽默地说：“我们凤坡命大福大，以后会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战友们没有一人抱怨我，而是有说有笑地拥着我返回营区。

　　连队俱乐部，已是鲜花锦簇，笑声一片。战友们喊着号子让我这个小秀才吟诗一首。我的眼泪早已挂满脸庞，战友们用宽广的胸襟原谅了我这个小新兵的过失，他们还用最真诚的情谊伴我度过军营里的第一个春节，我怎能不感慨万千？此时，军营特有的幸福感冲走了边防军人的艰苦与寂寞，即使落泪，也是幸福的花儿，在心中开放。

　　那天晚上，我们喝着两种香甜的青稞酒和酥油茶，尽情唱着藏族和汉族的优美歌曲，燃烧的热情在高原上空久久回荡(张凤坡)

　　卓玛阿妈，新年好！

　　我从军校毕业后积极援藏，在西藏边陲场站汽车连当实习司务长。

　　春节临近，到处弥漫着喜庆祥和的气息。营区外久积未化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耀眼；蔚蓝色的天空下，比高山还要低的朵朵白云露出了甜甜的微笑；雅鲁藏布江的碧水，像个顽皮的孩子撒着欢似的跳跃着……

　　大年三十上午，一阵锣鼓声由远及近，50多个藏族老乡穿着节日的盛装，敲着锣、牵着羊、带着年货来了。连长王付林连忙带着我们迎上去。村长巴桑次仁高兴地说：“过年好，扎西德勒，藏汉一家，平时连队对我们关心备至，今天过年，战友们不能回家，我们到连队来和大家一起乐和乐和。”一同前来的卓玛阿妈用老式的龙头长嘴壶，为大家敬上热乎乎的青稞酒、酥油茶。卓玛阿妈是连队帮扶的特困户，老人家70多岁高龄，膝下无子女，可生活却十分乐观和开朗。她高兴地对我们说：“孩子们，我早就酿好了青稞酒和酥油茶，就盼过年这一天了。”

　　零下30℃-40℃低温，让人难以忍受。王连长说：“咱们开一个联欢会，活跃气氛，取取暖吧。”这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附近小学前来慰问的小朋友们连声说：“好，我们也要表演节目。”在小学生的提议下，我们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连长扮演“老鹰”，村长扮演“老母鸡”，小朋友们扮演“小鸡仔”。我负责拿着旗子为小朋友们呐喊助阵，“老鹰”全力抓最后面的小鸡仔，“老母鸡”紧紧地保护着小鸡仔，一个大大的“S”随之摆动，笑声、尖叫声不断，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刚玩完，那边的战友们开始和藏族老乡PK吃牛肉。两人一组，一个人用藏刀把风干的牛肉削成片，另一个人蘸着五香面吃，10分钟内看谁吃得最多。开始时，战友们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下口。我一看，自告奋勇踊跃参加，拿起战友给我切的牛肉片，心想：“豁出去了，咱也体会一下爽的感觉。”吃在嘴里，哎，有点像烧烤的羊肉串，但比那更有味道，更过瘾些。其实，风干生牛肉是藏族人民一道上好的待客佳肴，从幼儿时就开始培养这种饮食习惯。比赛结果不言而喻，藏族老乡多嘎扎西兄弟大获全胜，规定的时间内吃了2斤多。我戏言：“大家伙服了吧，这本事要从娃娃抓起，也难怪，咱已经输在人生的起跑线上了。”

　　我们比赛的过程中，卓玛阿妈一直在一旁开心地看着。我被她眼中那浓浓的慈爱打动了，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和她聊起了家常。卓玛说：“现在党的政策好，惠农有补贴，日子越来越富裕了。”我问阿妈：“平时吃什么？”她说：“桑巴、牛肉什么的，也喜欢内地的大米、水饺，因为要用高压锅才能做熟，所以很少吃。”她一边说话，一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看着她那老树皮一样皱巴巴的手背，被强烈紫外线晒得黝黑的皮肤、满脸的皱纹和慈爱的笑容，我心里一阵酸楚，不由地想到千里之外的老母亲，已经一年半没有回家啦，也不知她老人家过去的一年又增添了多少白发。此时，我对卓玛阿妈说：“阿妈，今天咱们就包水饺，让您吃个够。”我让炊事班的战士准备和面、调馅，藏族小朋友也来凑热闹，大家开始包水饺，包的是奇形怪状，有船形、飞机形、菱角形、比萨形，连队里充满着过年乐融融的氛围。

　　这时，电话铃响了，按照大家之前的约定，今天的亲情电话都要按下免提共享。电话接通了，是王班长老家打来的，大家都凝神倾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爸爸，过年好！”只见王班长的眼睛里顿时泛起点点泪花。我们都知道，王班长家属是在部队怀孕后回的老家，儿子“小西藏”已经快2岁了，可他还没见过呢。在西藏，像这样的亲情故事太多太多，孩子的电话勾起每个人浓浓的思乡之情，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久久没有人说话。看到这一切，卓玛阿妈爱怜地对我们说：“孩子们，你们虽然远离父母，可你们又多了我们这么多藏族亲人啊。我的年龄和你们父母差不多，如果愿意，就把我当成你们的妈妈吧。”连长激动地说：“卓玛阿妈，我们早就把你当成妈妈了！”战友们也异口同声地喊道：“卓玛阿妈，我们的好妈妈，新年好！”

　　那天晚上，我们喝着两种香甜的青稞酒和酥油茶，吃着热气腾腾的三鲜水饺，尽情唱着藏族和汉族的优美歌曲，燃烧的热情在高原上空久久回荡……(陈士海 王乐乐 余江 韩国钰 高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