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8月，王越丰（前排左三）、林毓豪（前排左四）、张日和（左五）、孙家浩（右二）、黄文忠（右三）等在三亚鹿回头山顶，为创作《鹿回头》雕塑和兴建鹿回头公园选址。
文/本刊特约撰稿 陈克勤
今年是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落成24周年，我有幸参与了这件大事，特写此文纪念之。
一
鹿回头，是海南岛上流传了上千年的神话传说，是海南黎族文化的经典。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黎族青年猎手在五指山碰到一只坡鹿。他不忍心射杀它，就追呀追呀，但就是追不上。他追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淌过了一条河又一条河，一直从五指山追到鹿回头山顶。坡鹿没法再跑了，前面是大海，旁边是悬崖，坡鹿回过头来，变成一位美丽的黎族少女，与青年猎手结成夫妻。从此，他们男耕女织，幸福生活，繁衍后代，死后埋在鹿回头山，永远守护着这片大海和土地，呵护着这里的海南人。再以后，这里的山就叫鹿回头山，这里的村就叫鹿回头村。这个美丽神奇的传说故事，长期以来，吸引了很多人想把它再现于世。
1983年4月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宣布中国开放海南岛。不久，中央军委、广州军区便批准海南军区把鹿回头山移交给了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管辖的崖县（当时还没有成立三亚市），用于旅游开发。1983年6月，自治州政府和崖县政府决定修建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和鹿回头公园，由时任自治州州长王越丰亲自抓这件事。
王越丰是海南解放后由中国共产党一手培养起来的黎族领导人,十分重视黎族文化建设。他早在1980年就提议创作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在三亚兴建鹿回头公园。他的提议，得到时任中共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党委书记张日和的支持。于是，王越丰便亲自到广州去请海南籍雕塑家林毓豪，并于1983年8月与张日和、林毓豪以及崖县县委书记孙家浩、县长黄文忠等同志一起，到三亚为创作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和兴建鹿回头公园选址。
他们先是乘坐部队的直升飞机从空中选址。然后又爬上一座座山头实地察看，把火岭和鹿岭（即鹿回头山）作为备选。王越丰等人上了几次火岭、鹿岭，经过反复比较，最后决定还是把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和鹿回头公园建在鹿岭。
那个时候，鹿岭没有盘山公路，只有几条羊肠小路通到半山腰。要上山顶，还得用柴刀开路，砍倒灌木、荆棘，用手拉住身边的草木往上爬。爬到山顶，许多人的手都被划破了。但王越丰等人顾不上这些，爬了几次鹿岭，为最后找到了最佳选址而高兴。
选址定下来后，王越丰便交待林毓豪开始设计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王越丰还找到海南军区领导，请军区派部队帮助修鹿岭的盘山公路。经军区党委常委开会研究，军区领导很快作出安排，由驻防榆亚的守备第十二师所属的守备第八团一、二营官兵负责，在1984年抢修鹿岭盘山公路。
由于鹿岭山体比较松软，施工分队基本没有用炸药，全部路基、路面都是干部战士们用铁镐、铁铲一镐一铲挖出来的、刨出来的。许多干部战士手脚、肩头都磨破了，血泡打了一层又一层，但仍然天天顶着烈日施工。遇到刮台风，刚修好的路基、路面又被冲坏，一切都得重来，但大家没有怨言，继续重修再干。那个时候，部队和地方都不富，根本没钱修柏油路、水泥路，只能修简易的沙石路、泥土路。当时就是一个目标，快点把路修通修好，保证山顶创作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的项目能早点开工。
守备第八团一、二营的干部战士，经过8个月的苦战，终于将鹿岭的盘山公路修好。从山脚通到山顶，路宽9米，全长1980米，可以行人、行车。这条盘山公路，就是一直使用到今天的鹿回头盘山公路。所不同的是，这条盘山公路后来经过一再加固和绿化，比当年漂亮多了。
二
1984年5月19日，国务院批准三亚设市（撤销崖县、由县改市）。自治州政府和三亚市政府于1985年10月再次作出决定，投资30万元人民币，加快兴建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和鹿回头公园。
此时的王越丰已任海南行政区人民政府负责人，但他仍然关心、指导着鹿回头工程。王越丰还是老办法，请海南军区部队帮忙。此时，我已任海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海南军区领导便指派我协助王越丰把兴建三亚鹿回头公园这件大事抓好。
王越丰同志平易近人，很容易和普通老百姓打成一片。他性格直爽，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就直说，说完了事。遇到什么困难和矛盾，他从不推御责任，敢于拍板，敢于承担。
我曾陪同王越丰同志看望修路部队，王越丰同志看到部队的伙食很清苦，便马上叫三亚市水产局多供应一些鱼虾给部队。他曾问我：此事落实了没有？我告诉他：三亚市落实得很好。他还不放心，亲自到施工部队和战士一起吃饭，直到他亲眼看到战士们的伙食有了改善，才满意而去。
三
负责创作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的雕塑家林毓豪，是海南人，祖籍乐东黄流。我头一次见到他，看到他那么年青有才华，深为海南能出这样年青的俊才而感到高兴。林毓豪告诉我，创作大型艺术石雕，最难的是对整体的把握和对各部位、各重要部位的把握。先是由局部到整体，然后又要从整体到局部，这样局部整体、整体局部、反反复复地比较、推敲、审视、拿捏，最终才能创作出自己想要达到的效果。
这显然是一个十分艰苦的创作过程。我不禁为他单薄、瘦弱的身体担心起来。我经常看到他带着助手和二十多个工匠在鹿回头山顶一干就是一天，渴了饿了就吃点随身带的干粮和开水。我曾经建议他与部队一起开伙，但被他婉拒了。据和林毓豪一起合作工作的麦生乐同志告诉我，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从设计到建成完工，总共才花了不到60万元人民币，而且大部分经费用于了请石工。参加施工的20多名石工，都是林毓豪亲自从福建挑选来的。施工期间，石雕的重要部位是林毓豪亲手雕刻，其它部位先由石工对比着模型放大雕刻，最后再由林毓豪加工、修饰、整理。林毓豪的工作量很大，但他从不讲钱的事，也不讲苦和累。他不顾个人安危，骑辆摩托车，每天上下山，来回奔跑。他当时已患癌症，动过手术，他不讲，也不让别人讲。他是把全部艺术才华和生命体能都投入到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的创作，是在用生命搞创作，用生命为自己的故乡作奉献。
有很多次，我爬上山顶看他们刻石。为了不影响林毓豪，我不惊动他，远远地站在他身后看。他是那么投入，带个长舌帽和墨镜，在石头面前一站就是很久很久，一动不动，好久才敲打几下。我曾经问他：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的主题是什么？他告诉我：主题就是爱！真爱！爱人间、爱生活、爱爱情、爱未来。
为了表现爱的主题，林毓豪创作的鹿回头还有三个方面把握和处理得很好。一是鹿女的形象，二是猎手的形象，三是整件作品与所在的山、海、天、人的处理，都可堪称美轮美奂。
鹿女，集中了黎族少女的全身之美。那脚、那手、那高高的额头，那大大的眼睛，尤其是那眼睛透出的神和情，把鹿女内心的美和爱全都透了出来。据说，林毓豪为了创作鹿女，曾多次到五指山区的黎村去写生，画了许多黎女的像，最终才设计出他满意的形象。再看那猎手，突出了黎族小伙的阳刚之美，眸子明亮而幸福。鹿回头神话故事有多个版本，但主要是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讲黎族青年猎手准备弯弓搭箭射坡鹿，一个版本是讲黎族青年猎手不忍心射坡鹿。林毓豪创作的鹿回头，显然是照顾了两者，把黎族青年猎手的眼神处理得明亮而幸福，但似乎又有些自责和含羞。这就是林毓豪的高明之处，他的这个处理既体现了人性、人情和人们的愿望，又更好地表现了作品爱的主题。
再看整件作品与所在的山、海、天、人的空间处理。原来石雕准备建40米高，35米宽，20米厚，相当于12层楼。石雕的内部还有厅堂，底座还有大厅，占地700多平方米。林毓豪对鹿回头山体及周围的环境反复观察比较后，决定将石雕缩小，高15米，宽10米，厚5米，占地只有50多平方米。实践已经证明，林毓豪的决策是正确的。处理好了作品与所在空间、环境的关系，与周边山、海、天、人形成了美的互动，作品的艺术价值和所要表现的主题得到更好地彰显。所以，经过20多年的风风雨雨，大型石雕《鹿回头》立住了，已被公认为是三亚市最美的标志性艺术建筑。
1990年5月，江泽民总书记视察三亚。5月14日，中共三亚市委副书记、三亚市政协主席陈人忠陪同江总书记登上鹿回头公园，眺望三亚全景。江泽民总书记对陈人忠讲：鹿回头的故事很美，大型石雕很美，站在这里看三亚，一目了然，三亚真是个好地方，有很好的发展前景。1994年1月21日，全国政协副主席赵朴初看了鹿回头大型石雕后十分高兴，作词一首《诉衷情·游鹿回头》，抒发他的感受：“登高夜望奇甸，美景不胜收。灯万点，相辉映，似川流。不须逐鹿，山也回头，海也回头。”三亚市委、市政府已把朴老的词刻在大型石雕《鹿回头》旁，成了对石雕、对三亚的永远赞誉。
四
进入1987年，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的创作和兴建鹿回头公园到了最后阶段，遇到的困难不少。陈人忠同志几乎隔几天上一次山，在山上办公，一边处理全市的工作，一边协助林毓豪搞好最后的收关。陈人忠是林毓豪儿时的朋友、邻居，还是中学同学，两人感情极好。现在一个是艺术家，一个是市委书记，有幸在一起为三亚共同创作这件重要的艺术品，实在是难得的极好安排。为了突出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这个主景，林毓豪特意请广东省建筑设计院在主景下方依山傍景设计建造了一组伞状的蘑菇亭。林毓豪告诉陈人忠，这组蘑菇亭很重要，除了供人驻足休息、眺望观景、与周边环境互相衬托、协调过渡等功能外，最重要的是，蘑菇亭取材于黎族“三月三”姑娘们撑着伞与男青年对歌的习俗，与主体雕塑《鹿回头》爱的主题相呼应，是把鹿回头山和鹿回头公园打造成“情山”、“爱园”不可或缺的又一重要艺术建筑。
值得一提的是，三亚市政府在大型石雕《鹿回头》的底座上，把石雕落成的时间写为1987年8月1日，这显然是有意义的。1987年8月1日，是人民解放军建军60周年，用这个时间，有感谢部队之意。林毓豪曾讲：《鹿回头》竣工，是军地各方面亲密合作的结果。
1987年9月13日，三亚市政府在鹿回头山顶举行了大型艺术石雕《鹿回头》落成仪式。这一天，有近万人登上鹿回头山顶，当时便有许多人预言：这座石雕将成为三亚的标志，三亚被称为“鹿城”的美名将永远传下去。
本版图片由鲁朴翻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