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艺60年:《龙须沟》开辟现实主义艺术传统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至今已经走过一个甲子。1月1日，话剧《龙须沟》在首都剧场上演，拉开了60周年纪念活动的序幕。

　　毫无疑问，《龙须沟》是北京人艺现实主义艺术传统的奠基之作、开创之作。选择《龙须沟》作为北京人艺60周年纪念活动的开场大戏，正是看重了它的历史地位——它是北京人艺正式建院之前最重要的戏剧创作。如果说，60年来北京人艺的现实主义创作已经汇成一条蔚为壮观的大河，那么，《龙须沟》恰恰是这条大河的源头。

　　《龙须沟》现实主义传统的核心价值，是忠实于生活，讴歌生活之美。《龙须沟》首演于1951年2月1日，恰逢北京和平解放两周年。而老舍的创作大约从上一年的夏天就已经开始了。1950年7月14日，周恩来总理宴请老舍，鼓励他多为人民而进行创作，多写他自己所熟悉的北京，多写北京解放后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他便提到正打算写一部以龙须沟的变迁为题材的话剧。第二天，他就与李伯钊、濮思温等人一起来到龙须沟实地采访，为创作《龙须沟》收集素材。老舍是文学大家、艺术大师，对北京人的生活可谓烂熟于心，可是，当他提笔创作的时候，仍然觉得不能轻慢了生活这位老师。他说：“对老北京人，他们吃喝拉撒睡在哪儿，我都一清二楚；到解放以后，可就不行啦，不下去，没有生活啦。”他说的是实话，实际上，他在处理剧中人物解放以后的行为，以及思想感情时，也是颇为踌躇的，他甚至责备自己“戏不够秧歌凑”。此时此刻，技巧再娴熟也是无能为力的，因为他知道，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都是从生活中提取出来的，舍此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仅有一个忠实于生活的剧本，还远远不够。导演、演员的艺术感受，也同样需要直接来自于生活，向生活学习，最终将这种感受艺术地再现于舞台上。

　　事实上，老舍的《龙须沟》剧本，仍然“是一个思想性与艺术性高度结合的作品”，话剧《龙须沟》导演焦菊隐称赞它“所有的，只是一片生活，一群活生生的人物和现实人物的内心思想与情感”。焦菊隐认为，剧作家的这个剧本，要求导演也要“学习生活，从生活的深度的认识上去掌握劳动人民的优良品质和他们在不同的政治环境中的思想与情感”。在话剧《龙须沟》中饰演程疯子的于是之后来讲道，焦菊隐“要求全体演员及舞台美术工作者们从夏天开始，用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深入到龙须沟去体验生活。每个演员的体验生活笔记，他都轮流看，并批上他的指导意见，适当的时候并要求演员写出自己扮演的角色的‘自传’”。

　　排演之初，围绕老舍先生的剧本是有些争议的，主要是故事没有曲折，缺乏所谓“戏剧性”，历史背景不很明确，人物之间关系亦不明确，总之，由于完全摆脱了传统的编剧方法，要将剧本搬演到舞台上，看起来很难，老舍先生自己也有些犹豫，担心不成其为一出戏。但是，焦菊隐却从老舍的剧本中看到了斯坦尼和契诃夫，他们的戏剧，皆出发于能够表现主题，能够表现现实生活之脉动的特征人物，而不出发于故事。这难道不是《龙须沟》的特色吗？他读过剧本之后曾经感叹：“老舍先生以鬼斧神工的手笔，只用三言两语，就能把一个人物的性格和他的思想与情感刻画得生动。”所以他要求演员“在深入生活的过程中不仅体验内在的思想感情，还要观察人物的外在特点，逐渐积累、选择，以便创造出‘心象’”。而“心象”正是斯氏体系的重要概念，也就是说，演员只有先获得了心象，才能创造出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而心象的获得又必然蕴育于深入生活的过程之中。

　　于是之所创造的程疯子这个艺术形象，也完全得益于生活的馈赠。他能把程疯子演得那么逼真，活灵活现，源于他对程疯子深刻而独到的认识，然而，他能够取得这样的认识，又离不开对生活的体验。他说：“最初我也和以往有些演员一样，想要先一下子把我的角色理解清楚，再去体验生活。但是焦先生和事实都告诉我，那是不对的，也是不可能的。倘若习惯于过急地把角色作了分析，勉强得到个貌似系统的解释，然后再求教于生活，那结果就叫做从概念出发，体验生活就会形成剽窃一招一式，成了形式主义，甚至不但完全没有用处，反而觉得体验生活不能帮助我们什么了。”这就是说，他们到生活中去，是不带框框的，也不是各取所需，而是全身心地投身于生活之中，用心体会人物在生活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把它们储存在自己的情感中、内心中。舞台艺术不应该只是对于生活的简单模仿，而是源自心灵的表达和创造。焦菊隐曾对《龙须沟》的成功经验做了总结，最后凝聚成三句话：“丰富深厚的生活基础，真实深刻的体验，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也可以说是对北京人艺现实主义传统的某种概括。

　　《龙须沟》开辟的现实主义艺术传统，对北京人艺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就完整地保存和延续一个剧院的艺术传统而言，在国内，没有哪一家剧院可以和北京人艺媲美——60年来，北京人艺的现实主义传统虽有变化，有发展，也更加丰富多样，但始终没有中断。以曹禺、老舍、焦菊隐、于是之为代表的一大批老艺术家至今仍然是北京人艺的精神支柱，他们创作的数量可观的经典剧目，至今还被年轻一代复排演出，艺术的乳汁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年轻的艺术家。当然，争论和分歧也不是没有。如何认识、继承和发扬老舍、焦菊隐、于是之等开创的现实主义艺术传统，对于已经走过60年的北京人艺来说，依然是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这里至少有两种态度是不可取的，一种是轻视这份遗产，错误地认为它已经过时了，不能满足当前戏剧发展的需要了，不舍得花力气去了解它、研究它，使它为今天所用；另一种是把这份遗产奉为神明和教条，什么都要追求“原汁原味”，一点都不能走样，跟在前人的身后亦步亦趋。

　　继承和发扬《龙须沟》所开创的现实主义艺术传统，对于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当下，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时期，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不仅成为全党共识，更进一步成为全国人民的共识，文艺创作也呈现出一种回归现实主义传统的新气象，生活重新回到了作家、艺术家的视野之中，让我们看到了很多新的希望，也有很多新的期待。《龙须沟》所开创的现实主义艺术传统，在今天，不仅对于北京人艺，而且对于每一位剧作家、导演、演员，对于每一家文艺院团，都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我们期待着，在北京人艺现实主义传统的感召下，新的艺术大师、经典剧作不断涌现。

　　为多数人

　　编好戏演好戏

　　北京人艺导演任鸣——

　　坚守传统要勇于创新

　　导演任鸣是人艺导演中承前启后的一辈，作为北京人他对执导北京戏情有独钟，曾执导过《北京大爷》、《北街南院》等众多京味戏，他为国家大剧院执导的话剧《王府井》，眼下正在进行又一轮调整。

　　任鸣说，自己排戏有一个宗旨，那就是“为人民排戏”。他说：“‘为人民排戏’听起来像是口号，实际上就是为大众排戏，排出让大多数人看的戏，《龙须沟》就是做到了这一点才能保持如此长久的生命力。”

　　“我一直说自己是人艺的儿子，一定会坚持为多数人服务，而不是沉浸在艺术家的自我陶醉中！”在任鸣的眼里，人艺的传统是：永远坚持把民族最美好的东西呈现在舞台上。但他认为，继承人艺的优秀传统并不是一味被动地接受，还要有所创新，“今天我们不但要继承这种传统，还应该有勇气去发展、创新人艺的风格，作品里一定要有新东西，人艺才能继续发展。”

　　北京人艺导演兼编剧徐昂——

　　程疯子教会演员忠于人物

　　“‘Before&After’是现在美国电视节目中常见的一种类型，通过前后变化的对比，满足人们缅怀过去、展望未来的情感需求，而《龙须沟》早在60年前就这么做了，而且做得很漂亮，老舍先生的伟大之处由此可见一斑。”在北京人艺年轻的导演兼编剧徐昂眼里，从60年前到现在依然能够吸引观众走进剧场的《龙须沟》，有着和美国流行电视节目一样的魅力。

　　徐昂没有看过第一版的《龙须沟》，但第一代主创主演的电影《龙须沟》已经让他忍不住叫好，“于是之老师饰演的程疯子是话剧舞台上从来没有过的‘真’形象，为中国的演剧学派提供了很好的基础，教会了许多演员表演要忠于人物。”

　　北京人艺演员韩清——

　　你用心，观众看得见

　　演员韩清在《龙须沟》中饰演小妞子，她虽然只是一个配角，却也是剧中让人动情的一个角色。一个成年人饰演小孩如何让人动情？这问题让韩清思考了很久。“我没有刻意去演小，而是从人物内心出发，去塑造一个让人疼、让人爱的小妞子。”她为小妞子加上“爱笑”、“总咳嗽”两个标签，让体弱多病的小妞子成为小院穷苦人的开心果，“这样当她掉进龙须沟淹死时，人们才会更加的伤心和难过。”

　　此次《龙须沟》跨年演出时，现场有笑声、有掌声，也有不少人为“小妞子”留下了伤心的眼泪。“只要你用心体会了，观众就一定能看到你的努力，会给你最真诚的掌声。”韩清感慨地说。

　　《龙须沟》大事记

　　1951年2月1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话剧队首演《龙须沟》，焦菊隐导演。

　　1953年5月，日本民间戏剧团体京艺剧团在京都、神户、福冈等地演出《龙须沟》，得到各界好评。

　　1953年8月24日，新成立的专业话剧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宣布复排《龙须沟》。

　　1953年11月13日，《龙须沟》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在北京剧场首演，焦菊隐导演。

　　1953年，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电影《龙须沟》。

　　1996年9月，北京市曲剧团将《龙须沟》改编为同名曲剧。编剧张永和、顾威，总导演夏淳，导演顾威。

　　2008年6月16日，为纪念老舍先生诞辰110周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复排《龙须沟》。

　　2009年1月14日，北京人艺二度排演的《龙须沟》首登首都剧场。

　　2011年12月24日，距离《龙须沟》诞生六十年，重排版《龙须沟》进行第三轮演出。

　　《龙须沟》与

　　北京人艺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历史上一直有“先有《龙须沟》，后有北京人艺”之说，说的是1951年，在新北京人艺诞生前，《龙须沟》就已由当时的“老人艺”上演。

　　《龙须沟》是当年老舍先生刚刚从美国回到北京，怀着对新中国的满腔热情，深入到北京南城体验生活，了解民情之后，创作出的一出歌颂新中国成立、政府改造龙须沟、造福百姓的话剧。这出话剧最初由当时的“老人艺”话剧队在1951年演出，焦菊隐导演，主要演员有于是之、叶子、黎频、韩冰、郑榕、杨宝琮、李大千等。《龙须沟》演出后获得了巨大成功。为表彰老舍先生所做出的突出贡献，北京市政府于1951年12月授予老舍先生“人民艺术家”荣誉称号。

　　1953年，成立不久的专业话剧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对《龙须沟》重新进行了排练演出。焦菊隐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为核心，吸收中国民族戏曲的美学精神，提出了演员表演创作中的“心象”学说，许多演员运用这一学说成功地创造了真实、鲜明、生动的舞台形象。而《龙须沟》则以浓郁的生活气息、真实感人的人物形象和地道的京味儿特点，奠定了北京人艺现实主义创作道路的基础。这也是“先有《龙须沟》，后有北京人艺”这一说法的另一个源头。

　　2009年，为纪念老舍先生110周年诞辰，北京人艺由著名导演顾威担任导演，重排上演了新版《龙须沟》。新版由杨立新接替于是之出演程疯子，张万昆、杨桂香、高倩、夏立言等在剧中担任重要角色。导演顾威根据时代的变迁和需求，并参考了曲剧的演出经验，对剧本进行了较大幅度地调整，更大程度地突出了老舍先生原著中大仁大爱的精神，为人物赋予更新的时代命运，使得全剧更倾向于关照当代观众的心灵诉求。同时，此次重排在舞美方面更多借助了现代科技手段，在舞台上再现了真的沟真的雨，给观众以如临其境之感。

　　2011年，《龙须沟》迎来了上演60周年，北京人艺以该剧作为跨年大戏，向老舍先生致敬，同时，也藉此奏响了2012年北京人艺建院60周年系列庆典的序曲。

　　本版文字除署名外均为本报记者牛春梅采写，本版图片均为话剧《龙须沟》历次演出剧照。